方氏收了李舒的钱,立马就消停的事,经由青苗,传到林依这里,林依感叹道:“她还真是只认钱,不过大少夫人是甘愿拿钱出来的?”

    青苗讲堂屋一幕与她听,道:“大少夫人这一吊钱可花得值,既讨了婆母欢心,又得了官人喜爱。”

    林依叹道:“大少夫人大方,自然人人就爱,可惜我手头钱不多,是学不来了。”

    青苗道:“就算有再多钱,方才那样情形,也不能依了二夫人,不然她愈觉得我们好欺负。”

    这话有理,林依点头。青苗又道:“三娘子你瞧着罢,二夫人那人,只要尝到甜头,就没有罢休的,下回再出事,一吊钱可就打不了了,大少夫人的烦恼在后头呢。”

    再烦恼,也是别人家的事,其实林依很是同情李舒,有这样一个丢脸的婆母,该是难过的罢。

    转眼年底,猪圈的猪出栏,除了中途死的那两头,其实十三头猪,都养得肥肥壮壮,林依向方氏借了车,运到城里,仍旧寻丁牙侩帮忙,卖了四十贯大铁钱。至此,加上之前卖粮食的钱,她今年共赚了一百贯大铁钱,足陌。

    反观张家两房,大房六十亩水田,种的都是水稻,共赚一百三十余贯;二房多几亩旱地,种了豆子,赚的稍多些,共一百五十余贯。

    青苗将这消息打探来,得意非凡:“她们田多又如何,赚的也不比我们多多少,何况我们还留了一头猪过年。”

    好是好,只是烦扰也不少,同上回租地后一样,左邻右舍又上门,张六媳妇求个佃农活计,李三媳妇还要卖闺女,林依烦不胜烦,无奈都是乡里乡亲,再不耐烦,也得笑脸相迎。

    青苗照旧是同情心满溢,虽未再求林依将李家大妞卖下,却道:“三娘子每日在地里晒着,也不像样子,万一黑成大少夫人那样,可不得二少爷喜欢,咱们还是再雇两个人,照管那几十亩旱地。”

    林依哪猜不到她心里的小九九,笑骂:“想雇人就直说,扯到二少爷身上去作甚么。”

    地里的确缺人,雇谁都是雇,照顾下邻居,等到自己有难时,才有人相帮,这道理林依懂得,但旱地仅有二十余亩,雇一个男子就足够,但来求的邻居却有两家,如何是好?

    照青苗的意思,是全部留下,林依却不愿意,她家又不是救济院,不能养闲人。思来想去,谋了个法子,裁了两张小纸条,当着张六媳妇与李三媳妇的面,一张上头画了个圈,一张上头画了个点,道:“咱们来拈阄,抓到圈的才留下。”

    大宋赌博甚为流行,此法张六媳妇与李三媳妇都赞同,认为很公平,于是就抓了,李三媳妇运气好,抓到那个圈,喜笑颜开,回家报喜去了。张六媳妇很是沮丧:“他家男人,本就在你水田里做活,这下又得旱田差事,可要赚大钱了。”

    林依半是玩笑半是安慰,道:“六嫂子盼着我置产业好了,到时一个雇你。”

    张六媳妇实诚,将她的话当了真,回去绞尽脑汁想了几日,真想出个法子来,跑来与林依出主意:“三娘子有三亩苜蓿地呢,何不养些鸡鸭鹅?”

    林依种苜蓿,本是为了养猪,不过她那猪圈不大,养得的猪,占城稻都吃不完,苜蓿更是用不着那许多,若是能利用起来另生财路,自然是好,但她并没大规模养过家禽,不知好不好养,也不知赚不赚钱,因此只道过完年再说。

    张六媳妇再次把她的话当了真,回去筹备一些事体,只等来年再来寻林依,这是后话。

    此时李舒盖的新粉已粉饰一新,二房一家人赶在年前就搬了进去。村中人都赶来暖屋,你家送两枚鸡蛋,我家送一碗稻米,流水席足足摆了三日。林依要与方氏送分红,特意待到三日人少些才去吃酒,从席上下来,就直接去寻方氏。青苗暗笑,林依真是怕了不讲理的方氏,能打一回照面的,绝不分作两次。

    这座新三合院,因为方氏的坚持,与旧屋格局无二,不过略大了些。林依到得堂屋,听见锦书正在抱怨:“这都是些甚么邻居,不过送了一把青菜,竟好意思全家人来吃足三天。”

    方氏闻言不喜,道:“村中送礼,大抵如此,哪个叫你们花费那许多来办酒的,竟碗碗都是肉,别个能不来吃?”

    李舒的时常教导在前,锦书不敢与方氏顶嘴,虽不服气,还是垂手退至一边。李舒抬头,瞧见林依,忙起身相迎,笑道:“好些时不见林三娘。”

    李舒还本着大家娘子作派,轻易不出房门,自然是少见,林依与她相互见礼,又拜见过方氏,方到椅子上坐下。一名小丫头端上茶来,林依啜了一口,比张家过去的茶好些,应是李舒私房,不想她竟贤惠至此,不仅出钱盖屋,连茶水都备齐。

    方氏对此贤惠,视而不见,犹自嘀嘀咕咕,抱怨酒席开销太大。开销再大,也是李舒拿的钱,与她方氏甚么相干?

    林依都替李舒抱委屈,遂打断方氏道:“二夫人,我与你送出猪圈的分红来。”说着自青苗手里取过四张一贯的交子,嘴上却道:可惜那两头猪死了,不然还要多几贯。

    李舒最恨方氏当众丢人,刚才方氏那般抱怨,她宛若未闻,此时听了这话,脸上却挂不住,忙插话转了话题,问林依道:“三娘子今年收成还好?”

    林依明白她意思,忙接话道:“托大少夫人的福,勉强过得去。”

    任婶寻着了讲话的机会,笑道:“三娘子能干着呢,二十来亩水田,二十来亩旱地,还有十来头猪,她家人口又少,不知赞下多少。”

    这些家底,还不抵李舒半只妆盒,她心里不以为意,嘴上还是讲了不少称赞羡慕的话。林依晓得她只是不愿方氏继续丢人,才有的没的搜罗了些话来讲,于是配合了几句,就准备起身告辞。

    不想方氏听了她们闲话,突然问道:“林三娘田不少,哪里来的钱买的?”

    林依回道:“卖菜得的钱,二夫人不是晓得?”

    方氏的思路,忽然间清晰起来,追问道:“你种菜是租的地,这个钱又是哪里来的?”

    这问题,方氏当初就问过,林依稍一回想,答道:“卖络子赚的。”

    “胡扯。”方氏一拍小几,震得茶盏子跳了几跳,溅出些茶水来:“当初只想着把田租与你,不曾细细琢磨,现在一想,你那里租的地可不少,打络子能挣来那么多钱?”

    所谓时过境迁,八百年前的事,林依怎么胡诌都成,遂道:“二夫人聪敏,确是没那么多钱,那些地,除了二夫人的六十亩和大夫人的六十亩,其他的都赊欠着,后来卖菜赚了钱才偿还。”

    方氏正在琢磨这话的可信度,李舒却开了口:“六十亩?我记得草帖上写的,乃是一百二十亩呀?”

    方氏着慌起来,忙道:“是林三娘记差了,是一百二十亩,那还只是水田,咱们家还有旱地呢。”

    林依见她们起了争论,忙趁机告辞,这回方氏没敢再拖延,爽快让她走了。林依生怕方氏再追来似的,快步回到房中,长出一口气,道:“幸亏大少夫人把二夫人缠上了,不然还脱不了身。”

    青苗不知林依最初的本钱来路,对方才她们的对话,听的并不是很明白,想了想,问道:“三娘子,二夫人是担心你当初租地的钱来路不明?”

    林依回想在银姐床下挖出钱一的那一幕,斩钉截铁道:“莫听二夫人胡乱猜测,都是打络子赚的,那玩意虽不值钱,但抵不过积少成多。”

    青苗没打过络子,懵懵懂懂点了点头,道:“二夫人定是妒忌咱们。”

    二人正说着,李舒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林三娘在家?”

    林依忙起身相迎,心下诧异,才刚见过,怎么又来了。李舒同她到桌边坐下,问道:“你方才说我们家只有六十亩地?”

    原来是为了这个,林依有些不解,李舒陪嫁,远不止这个数,怎会计较张家田地到底是一百二十亩还是六十亩?

    李舒瞧出她疑惑,解释了几句,原来她这人,最是重诚信,家贫不要紧,骗人她却要计较。

    方氏为人虽讨厌,但林依毕竟要依仗她,便替她讲话道:“他们不是存心骗你,不过是为了草帖上好看些罢了。

    李舒还是不高兴,一百二十亩与六十亩有甚么不同,一样是个穷字,但写六十亩,代表老实可靠,一百二十为,却是糊弄于人,没把李家放在眼里。

    她心里这般想着,却怕这话传到方氏耳里去,因此没有讲出来,只道:“这事迟早是瞒不住的,作假没好意思。”

    林依道:“也不算作假,本来是有一百二十亩,后来与大房分家,才少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