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真翻开账本看起来,青苗也探头瞧了几眼,无奈看不懂林依的“暗记”,只好走去倒了杯茶,搁到她手边。

    林依如今共有水田二十三亩,现钱一百余贯,她只孤身一人,按说这份身价,还算得过去,但若做嫁妆,就嫌单薄了些。这二三十亩田,种的全是稻子,一年最多能赚回五十来贯,林依叹气:“度太慢了些,确是得另想生财之道。”

    青苗从后窗瞧外面,黑七郎正忠心耿耿守在菜地旁,她托腮想了一会儿,道:“咱们住在乡间,除了种地养牲畜,还能做甚么?这菜地的菜,能卖一些,猪圈里的猪,再过几个月也能卖了。”

    林依合了账本,道:“卖菜的事,你看着办罢,这才几颗菜,成不了事。猪只养了一头,还是留着年底杀肉吃罢,吃不完的再卖。”

    她说着说着,脑中浮上念头,养猪倒是真比种粮合算,种粮赚的钱虽多,但需要分与佃农三成,总体算下来,一头猪赚到的钱,几乎与一亩地的收益相等了,不过若为了赚钱而多多养猪,光靠喂猪草肯定是不行的,一来养不到最肥,二来长得不快……

    她正想着,青苗突然道:“不知大少夫人怎能那般有钱,竟有能耐重新盖栋屋。”

    林依惊讶道:“当真?”

    青苗便将李舒下人太多,没得屋住一事讲的,又道:“二夫人已同意了,听说明日就动工。”

    这样快?真是钱多好办事。林依起身,在屋内来回走了几趟,问青苗道:“你方才去送鸡汤,可见着了大少夫人?”

    青苗笑道:“自然见着了,不然赏钱怎么来的?”

    林依又问:“你看大少夫人如何?”

    青苗仔细回想:“瞧着挺和气的,只眼圈红红,像是才哭过。”

    林依想起吃饭时,隔壁有张梁与方氏的吵闹声,想必李舒哭泣,与此有关。她听青苗说李舒并未吃午饭,又见屋里还剩有半袋子白面,遂舀了两碗,端去厨房把面和了,擀了面条,下了一大碗鸡汤面,又寻了个托盘装了,命青苗捧着,前去李舒房里。

    李舒正在就着点头喝鸡汤,见有人来,后面跟的是青苗,便问锦书:“这是林三娘?”见锦书轻轻点头,便搁了手中点头,起身相迎,笑道:“偏了三娘的鸡汤,不及去道谢。”

    林依亦笑:“甚么好物事。”说着叫青苗将碗端上前,道:“又与你下了碗面,别嫌弃。”

    李舒忙命锦:“我们大少夫人正抱怨点心甜腻,鸡汤又是咸的,不对味呢。”

    李舒请林依坐了,笑道:“可不是,三娘子真知我心事,这就将面送了来。”

    林依细瞧她脸上,仍旧同昨日一样,擦了厚厚的白粉,眼角也与青苗讲的一样,泛着红。她与李舒客套几句,道:“你趁热吃面罢,我改日再来瞧你。”

    李舒起身再谢,叫锦书送了她出去。锦:“这林三娘倒是晓得讨好未来大嫂。”

    李舒奶娘甄婶,正巧也在屋内,闻言道:“我可听说林三娘,是连二夫人面子都不卖的。”

    锦:“我也正奇怪,她明明是二房家的媳妇,怎到大房那边租房住,想必是与二夫人不和。”

    一个媳妇子笑道:“甚么媳妇,二夫人不想让她进门呢,你们竟是不知?”

    “为何?”锦。

    那媳妇子道:“还能为甚么,嫌贫爱富呗。”

    锦:“这二夫人真真是有趣,别个穷了,她不愿要,咱们大少夫人有钱,她还是没好脸色,真不知甚么样的人物,才入得了她老人家的法眼。”

    李舒边吃面,边听她们说着,待得吃完,赞道:“林三娘手艺不错。”锦书瞧了瞧她神色,自走去将那方方池盖歙砚又取了出来,道:“听闻林三娘是识字的,最爱写写画画。”

    李舒一笑:“你倒是个机灵的。”

    锦书见她笑了,就将那砚包起来捧起。甄婶上前把李舒扶了,一主二仆,后头还跟着两个捧手帕的小丫头,朝林依屋里去。

    林依似晓得她要来,正在房里坐着,起身相迎,命青苗倒茶。李舒将方池带盖歙观递与,犹道礼太简薄。林依不接,道:“我不过与大少夫人做了碗面条而已,这礼太厚重,我哪里敢收。”

    李舒执意要送,道:“你与他们不一样。”

    林依正琢磨这话的意思,李舒问道:“林三娘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林依答道:“自十岁被老太爷接来,至今是四个年头。”

    李舒道:“你今年十三?那我比你虚长四岁。”

    说话间,窗外传来黑七郎的吠叫,林依道:“是我养的狗,看着菜园子。”

    青苗朝窗外一看,气道:“是任婶,早上才来摘了菜,这会儿又来。”

    李舒奇怪,问锦:“我们家没种菜?”

    锦:“怎么没种,爱占便宜罢了,幸亏黑七郎聪敏,来的回数多的,就晓得咬她。”

    李舒明白了大意,笑道:“你家的狗,倒是灵性。”

    林依听见狗叫声小了下去,料得任婶未得逞,就露了笑脸。李舒不禁皱眉,这一家子,怎么都这般爱占小便宜,先是想瞒她嫁妆,这会儿竟连几颗菜,都要去别人家菜园子里摘。

    她起身朝林依桌上瞧了一回,赞了声:“林三娘好雅致。”又问:“我初来乍到,不知二夫人脾性,生怕服侍的不周到,惹了她生气,你既在张家住了这些年,想必是清楚的,可否与我讲一讲。”

    林依笑着望她:“二夫人心肠还是好的,就是性子急了些。”

    李舒苦笑着,将午饭时张梁与方氏吵架一事讲与她听,道:“我不讨婆母欢心呢。”

    林依好笑道:“你大可不必为此事伤心,这院子里,还真没谁能讨她老人家欢心的。”

    青苗也笑:“就是她的陪嫁任婶,今儿才被她砸到流鼻血呢。”

    李舒唬了一跳,她生于大家,平常夫人小娘子们,就算要罚人,也是文文静静地罚,哪有伸手就打人的。她听了林依这话,现方氏的手段,与她根本不是一个套路,不禁真忐忑起来。

    林依将她神色瞧在眼里,安慰她道:“你有甚么好担心的,娘家摆在那里,二夫人不能拿你怎样。”

    青苗插话道:“不像我们三娘子命苦,二夫人无事也要来欺负欺负她。”

    李舒惊讶道:“你又不必在她面前立规矩,为何要欺负你?”

    那些个事体,人人都晓得,也没甚么好瞒的,青苗看林依没有异色,便一件一件与李舒道来。

    李舒越听越心惊,原来自己这位婆母,是说动手就动手的人,放鸡啄菜园这等小儿行径,她也肯做。

    林依笑道:“你莫听青苗夸大其词,哪有这般严重,都是有惊无险。”

    她越是这般轻描淡写,李舒越信了,暗自感叹前路艰难,但嘴上却道:“日后我定当更加心服侍,不让二夫人挑出错来。”

    林依若没听说过李舒送礼讨回嫁妆一事,肯定就信了这话,但青苗打探消息的本事,不亚于李家几位,早就将事情元末讲与她听了,因此她此时一听李舒这话,就晓得是假的,这位大少夫人,可不像她面儿上现的那般温良淑德。

    不过她与李舒,目前毫无利害关系,倒是有个共同讨厌的对象方氏,想必还讲得上话。

    李舒大概是差不多的想法,且有几分拉拢她的心思,道:“我从雅州,也带了些俗物来,三娘子若是缺甚么,尽管找我要去。”

    林依忙谢她好意。李舒又问了几个有关方氏的问题,起身告辞。

    青苗直到李舒离去,也没听出她们谈到甚么实质性的话题,不禁疑惑:“三娘子特特与她送面,她又特特来回礼,怎么就只扯了些闲话?”

    林依如此行事,自然是有用意的,一来是示个好,表明自己态度,二来是想瞧瞧李舒与方氏关系如何,怕她帮着方氏欺负自己。不过这些,方才都已问过了,因此她奇道:“不然还要讲甚么?”

    青苗道:“怎么着也得哭哭穷,叫大少夫人接济咱们一把,那样你的嫁妆就不愁了。”

    林依正色道:“快把你那念头收起,自己有手有脚,为何要靠别个。”

    青苗见她严厉起来,吓得缩了手脚,喃喃道:“三娘子息怒,我再不敢那样想了……”

    林依晓得她还是勤快肯干的,是她认错,也就缓了神色,道:“你也别着急,赚钱的事,我已有主意。”

    青苗眼一亮,问道:“我就晓得我家三娘子最能干,快与我讲讲,你要种甚么赚钱?”

    林依笑道:“确是要种甚么,一去向大夫人讨种子,二去学大少夫人盖屋子。”

    讨种子?盖屋子?青苗听得云里雾里,追着问询,偏偏林依要卖关子,就不告诉她,急得她挠腮抓耳,一个下午无心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