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地里的稻子熟了,金灿灿地惹人喜爱,林依想着手里马上就能有钱,兴奋得好几夜没能睡着。这日,张家二房都下地去了,大房则带了张三郎去成都府求医,家中只得林依一人,她正在屋里坐着练字,忽听得外头有人唤她,出去一看,原来是丁牙侩。她怕被人瞧见,急急忙忙地问:“丁牙侩寻我有事?”

    丁牙侩道:“去问问你姑姑,收稻子要使用的镰刀呀,半桶呀,是她出,还是李三出?”

    林依在张家瞧惯了佃农做活,一听就明白,回道:“我姑姑前儿才与我讲过,叫李三家出罢,她照规矩多加几个钱。只是她怕被人疑心,不想把谷子运到自家去晒,怎办?”

    丁牙侩指了指隔壁,道:“拖到李三家去晒,他家已无田,没得谷要晒,不怕弄混。”

    林依犹豫道:“我姑姑不知他信不信得过……”

    这事儿丁牙侩可不敢打包票,因此也犹豫起来,想了会子,把张家地坝一指,问道:“听说你租住在这里,既是房屋能租,地坝租一块使不使得?”林依眼一亮,粮食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再好不过,高兴道:“好主意,还劳烦你出面,去与这家二夫人讲,她就在田头上,我带去你。”

    丁牙侩问道:“你姑姑能出几个钱?”

    林依想了想,答道:“我估摸着她只能出十文。”

    丁牙侩笑道:“张家有田数百亩,哪里瞧得上十文钱,不如我叫李三去说,如何?”

    林依欢喜道:“如此甚好,丁牙侩到底是做惯中人,想得周到。”

    丁牙侩接了她递过的十文钱,寻到李三,叫他去向方氏租地坝。李三袖着钱,去与方氏讲了,方氏瞧不上那十个钱,但乡里乡亲,又是邻居,这点子忙怎能不帮,便收了钱,许了他地坝一角。

    林依听得丁牙侩回报,很是高兴,又央他道:“待粮食晒干过秤时,叫李三就在这里称,可好?”丁牙侩爽快应道:“这有何难,我去与他讲一声儿便得。”

    林依福身谢了,送了他几步,怕人瞧见,未到院门便回转,暗忖,李三为人还未得知,在田里时也须得盯着,不然谁晓得他会不会趁收稻时,偷瞒下几斗粮?她有了这般思虑,到了隔日,大伙儿朝地里去,她便也跟着,眼瞧着李三要收割到她的那亩田,二日便起了大早,走去他家,向李三媳妇问道:“三嫂子家还未忙完?”

    乡间习俗,收稻时节,都是左邻右舍齐帮忙,收完你家收我家,此时李三家已聚了不少来帮忙的邻居,就同在自己家一般,也不消主人招呼,自取碗盛饭,吃饱便去地里忙碌。

    李三媳妇取了个碗递与她,笑道:“三娘子也来我家帮忙?”

    林依走去灶间盛饭,笑答:“三嫂子莫嫌我力气小。”

    旁边有个媳妇子笑道:“力气小饭量也小,三嫂子亏不了。”

    众人都笑起来,林依捧了碗出来,觉着这里的气氛,比张家好多数倍,也跟着说笑起来。等着做活的人,吃饭都很是迅,眨眼都搁了碗起身,准备朝地里去,林依跟在他们后头朝门外走,却被李三媳妇叫住:“三娘子,咱们先把碗洗了。”

    林依极想早点去收自家的稻子,但李三媳妇明显是要照顾她,她不能不领情,便停了脚步,回转灶间,帮着刷碗。李三媳妇将林依打量几眼,赞道:“三娘子生得好模样。”

    林依被人称赞,心里高兴,但还是作了娇羞状出来,免得被人觉着太过孟浪。李三媳妇又问道:“你家还有些甚么人?”林依将洗好的一摞碗搁进橱柜,苦笑道:“若是还有人,岂会寄居张家。”

    李三媳妇疑道:“你不是有个堂叔的?”

    林依道:“休要提他,大冬天的罚我跪在外头,差点没把我冻死。”

    李三媳妇面露怜惜之色,洗过两个碗,又问:“三娘子十三了罢?”

    林依答道:“过完这个年就十四了,三嫂子倒记的清楚。”

    李三媳妇笑道:“我家大小子只比你大三岁,所以记着了。”她洗了两只碗,继续问:“三娘子平日在家作甚呢?”

    林依道:“女孩儿家,还能作甚,不过是做些小活计罢了。”

    李三媳妇笑得十分欢快,连声道:“甚好,甚好。”

    林依看她一眼,奇道,我做活计,你高兴甚么。洗完碗,她随着李三媳妇下到自家地里,心想着收益,手下格外利落,李三媳妇不时拿眼瞧她,乐呵呵道:“三娘子农活也干得好。”

    林依那世亦是长于乡间,就算后来念了大学,寒暑假也是要回家帮忙做农活,割稻子自然不在话下。她听得李三媳妇赞扬,谦虚道:“哪里比得上三嫂子。”李三媳妇见她嘴甜,愈笑得欢,招手叫来她家大小子,安排他与林依一道干活。

    乡间民风虽开放,可也没特特要自家儿子与个未嫁小娘子一道干活儿的,林依心思本就细腻,瞧到这里,早将李三媳妇的用意猜了个七七八八。李家大小子她时常见到,黑瘦矮小,大字不识,她虽已打消嫁入张家的念头,可也不愿……

    正想着,听得有人唤她,抬头一看,原来是杨婶,她爬上田埂,问道:“杨婶来送水?”杨婶点头,顺手也递了一碗与她喝了,奇道:“这不是李三卖与别个,又转佃回来的地,你在这里帮忙作甚么?”

    林依瞧得四周的人都离得远,便扯了个谎道:“李三媳妇说人手不够,唤了我来。”杨婶点头道:“隔壁邻居,帮帮忙也是该的。”林依心思转动,暗道,要打消李三媳妇的念头,杨婶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遂将李三媳妇方才的举动讲与她听,道:“都是些闲话,但她笑得奇怪,我这心里总毛毛的。”杨婶过来人,一听这话,再将李三家大小子一瞧,便知怎么回事,气道:“准是想讨你做媳妇,他家没了地,大小子没着落呢。”言罢觉着不妥,林依还是未嫁小娘子呢,忙道:“你不消理会得,且先躲一躲,我去与她讲。”

    林依自然乐意,谢了她,寻了个小林子去吹风。杨婶提着瓷壶,走到离李三媳妇近的那边,笑问:“三媳妇可曾见到我们家三娘子?”李三媳妇抬手抹了把汗,奇道:“不是才刚与你讲话的?”杨婶道:“可不是,眨眼就不见了人,我特特与她送水来,也不多喝一碗。”

    李三媳妇咂舌道:“我说你怎么走到了我们这边来,原来是与林三娘送水,你待她倒是没话讲。”杨婶故意压低了声道:“她与我们家二少爷有婚约在身,咱们家将来的二少夫人哩,我能不巴着些?”李三媳妇明显愣了一愣:“外头传的竟是真的?”杨婶重重点头:“自然是真的,不然谁拿名节开玩笑,这可是咱们老夫人在世时亲自订下的。”

    李三媳妇接着低头搁到,嘀咕了一句:“可惜了。”杨婶听了个正着,赶回林依身旁,啐道:“也不瞧瞧自个儿,穷得卖了地,哪有资格道可惜。”林依拦她道:“莫这样讲,我也是个穷人,被她瞧上正常不过。”杨婶撇了撇嘴,道:“我瞧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娘子,还比不得你。”

    “杨婶,你这显见得是偏着我撒。”林依玩笑道。

    杨婶笑了起来,嘱咐她莫要累着,仍朝张家地头去。林依重新下到田里割稻子,李三媳妇瞧见她回来,想起方才杨婶的话,吩咐她家大小子道:“那边打谷去。”

    这话提醒了林依,要晓得他们有无瞒报,盯着打谷才是关键呢。她抬眼看去,打谷的地儿,就在这块田另一头,一人抱着捆才收割下来的稻子,将稻穗那头搁在半桶上,李家大小子就抡了棒子,使劲敲打,让谷子落到桶里。林依怎么看怎么觉着不对劲,她那世家中,已是机器脱谷,但小时还是见过人工劳作的,像这般敲打,总觉着少了一样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