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下来,杨氏问了不少问题,大多涉及张梁与方氏,虽是家常闲话,但林依身份特殊,仍不敢贸然作答,时时斟酌词句,很是辛苦。杨婶来收拾碗筷时,林依告辞,杨氏想从腕上撸一对镯子送与她,却想起回来奔丧前是去了钗环的,只好吩咐田氏待行李归置好后,送一匹布料去林依房里,当作见面礼。林依福身谢过,帮杨婶端了一只托盘,与她一同出去。

    到得厨房,林依直喊饿,杨婶见托盘里的几盘子菜没怎么动,便取了副干净碗筷递与她,叫她再吃些,又奇道:“菜还是原封原,你怎么没吃饱?”

    林依一边扒饭,一边回答:“大夫人为人倒是和善,可不停拉着我问东问西,我哪里有空吃饭。”

    杨婶闻言更奇,道:“大夫人与二夫人一样,讲究吃饭不出声儿的,怎会饭桌上与你闲话?”

    林依一愣,原来杨氏不是天生话多,而是今日反常,也不知是为了哪般。她虽疑惑,却未深想,心道,杨氏问的是张梁与方氏,横竖与自己没干系,理那许多作甚。

    杨婶待她吃完,收拾了碗筷来洗,还未忙完,田氏来唤,叫她帮着搬行李。林依跟着出去瞧了瞧,原来张栋与杨氏住了张老太爷的那间,张三郎与田氏住了她原先的那间,这般安排,倒也妥当。

    在地坝搬箱笼的,只有田氏和杨婶,林依站在边上瞧了一时,见她们忙不过来,便上去搭了把手,田氏感激不已,搬完箱笼与杨婶打赏时,也分了林依几个。林依暗喜有进账,并不觉着有甚么,但二日杨氏得知此事,却认为田氏是拿林依当下人看待,将她唤去责备了好一时。

    田氏挨了教训,替杨氏送见面礼来时,眼圈还是红红的,叫林依好生过意不去,连声称自己不介意,安慰了她好一时。田氏见她好相处,便在她房里坐了会子,扯过布匹上的一截与她瞧,道:“听大夫人讲,这料子做裙子再好不过了。”林依一笑,道:“不怕你笑话,这般贵重的料子,我哪舍得自个儿用,拿到城里能换不少钱哩。”田氏亦是穷苦人家出身,理解她之余,愈觉得她可亲,与她又聊了好一时,直到杨婶来唤她们吃午饭。

    林依送她到门口,道:“我就不去了,还是到厨下吃。”

    杨婶却道:“大夫人才说了,叫你往后与她们一处吃。”

    杨氏抬举她,她不能不识趣,于是应了,同田氏一起往改作了女眷饭厅的偏房去,杨婶却拦道:“今日有事要议,都在堂屋吃哩。”林依与田氏只好改道,朝正房那边去。

    堂屋内,杨氏正在苦劝张梁:“两口子吵架,常有的事,能值甚么?你们夫妻多年,赶她一回也就罢了,难不成要将她一直搁在娘家,让左邻右舍看笑话?”张梁不听她的话,但也不敢与长嫂顶嘴,遂望着墙面不讲话。杨氏见他不言语,又指了张伯临与张仲微兄弟俩,道:“孩子们瞧着哩,赶紧把弟妹接回来。”

    张梁还是不作声,张栋只好亲自出马,道:“你两口儿间的事,我不管,但总得先把爹的丧事办完,你不当家,我们又才归屋,不把弟妹接回来,怎么行事?”

    长兄话,张梁不得不接,走到门口指着灵堂道:“爹灵前的冰,大哥与大嫂可瞧见了?一箱子冰,一千一百文哩,都是方家趁火打劫,做的好事。你们都叫我把她接回来,可我怎咽得下这口气。”

    张栋与杨氏对视一眼,齐齐思量,老二这意思,莫不是怪大房没出钱?他们倒不是小气人,只是钱本就不多,且张三郎因一路奔波,病愈重了,药钱不得不留,实在是没得闲钱拿出来。张栋沉吟片刻,吩咐杨氏道:“是我糊涂了,把你的头面衣裳当一箱子,拿钱来与二弟。”

    张梁见他们误会,忙道:“咱们又没分家,我出钱你出钱不是一样。”

    张栋打了手势叫杨氏去取衣箱,道:“我身为长子,却长年不养家,本就惭愧难当,爹的丧事再不出份力,简直愧为人子。”

    张梁连忙叫张伯临拦住杨氏,道:“大哥做官,家里免了杂役,我们都讨了你的好呢,多出几个钱值甚么,你切莫贱当衣裳,又亏了大嫂,又便宜了质铺。”

    张栋见他恳切,且急急忙忙典当衣裳确是不划算,便道:“等我丁忧完再出仕,爹留下的都是你的。”

    张梁忙称不必如此,兄弟俩为遗产推了推去,把接方氏一事忘到了脑后。杨氏咳了几声来提醒,却无人理会,只好问旁边坐的林依:“二夫人几时回的娘家?”

    这话昨日才问过,这会儿又拿来讲,为的是转回话题,劝张梁接方氏回家。林依虽极不愿方氏回来,但老太爷的丧事不能再拖延,只好配合答道:“回去好几日了,也该回来了。”

    张梁是想借由方氏,逼迫方家退还部分冰钱,他存了这个心思,自然不肯轻易答应接她回来,于是对杨氏的旁敲侧击,只当没听见。他固执起来,张栋和杨氏也拿他无法,只能等择机再劝。

    当家主母不在,丧事还是得办,吃完饭,几人围坐在桌前,商量张老太爷出殡事宜。林依见没她甚么事,便帮着杨婶收拾了碗筷,拿到厨下去洗,才洗了一半,便见张八娘一脸泪痕,扶着门框站在门口,道:“三娘子可得闲,咱们房里说话。”

    杨婶见她回来,欢喜道:“八娘子撒时候回来的,也不先遣人来个信儿,我好去接你。你可吃过饭?见过老爷了?”

    张八娘一律摇头作答,拉了林依朝她昔日的闺房走。林依拽她转了个方向,笑道:“我如今住银姐那间。”

    张八娘随她进屋坐下,问道:“你怎地搬到偏房住了,可是大伯一家回来,挤着了你?”

    林依忙摇头,却不愿与张八娘讲实情,免得给她添堵——她自家过得都不如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