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大箱子稳稳当当搁至床下,林依福身道谢,张伯临张仲微兄弟担心着方氏,没有久留,朝正房去寻张梁求情去了。

    林依瞧着他们神情忧虑,问杨婶道:“二夫人真是被赶回去的?不是你听错了罢?”

    杨婶道:“我扯这谎作甚么,你且瞧着,二老爷不使人去接,二夫人没脸面回来。”

    林依将屋中唯一一把椅子搬来,请杨婶坐了,自己则坐到床沿上,又问:“一万钱虽不少,可那是王氏趁火打劫,与二夫人甚么相干,二老爷能为这个就赶她回娘家?”

    杨婶朝她那边凑了凑,道:“种地的人,都是看天吃饭,今年遭灾,明年年成还不知如何,家里突然短了这么些钱,吃饭穿衣又不能少,怎么过活?”

    林依担忧道:“不至于如此罢,大老爷做官多年,总有些积蓄,他马上就要到家了。”

    杨婶笑了一声,道:“大老爷自个儿房里几口人都养不活,这么些年,也没见朝家里拿甚么钱,等到他们回来,说不定还要靠二老爷呢。”

    张家大房的情况,林依也有耳闻,张大膝下仅有一名独子,常年疾病缠身,全靠汤药维持,每年花费不少,确是没得多余的钱拿回家里来。

    杨婶见她没了言语,奇道:“我要靠张家养活,才操这个心,他们败家,你不是得高兴,为撒子反倒闷闷不乐?”

    林依苦笑道:“我片瓦都无,张家败了,我何处安身?”

    杨婶笑道:“我不过说说罢了,田产还在,哪儿能真败下来,待到地里重新种了稻子,转眼就是钱。”

    这话不错,只要还有田产,就不至于没饭吃,林依复又高兴起来,暗道,怪不得人人有了钱,先想着的就是置办田产。

    杨婶见她脸上带了笑,放下心来,起身道:“你运气好哩,二夫人在娘家待着,无人来催你的房租与饭食钱,趁空想辙,做鞋垫也好,打络子也好,先把这个月的钱攒齐,免得受她们的闲气。”她说着说着,一拍脑门,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里抓着一把鸡毛,笑道:“与二少爷炖鸡汤,我把长些的鸡毛给你留着,你做几个毽子去卖,也能换几个钱。”

    林依连声道谢:“若不是杨婶帮着,我在这家里,不晓得该如何度日。”

    杨婶摆手道:“顺手的事,有撒子好谢的。”她说完便告辞,称要去厨下做饭,林依送她到檐下,回房时便顺手关了房门,一面上栓子,一面想,方氏这时候被赶回娘家,还真是不错,不然她若是来讨房钱,给还是不给?自己手里虽还有几百个钱,但若立时就拿出来,难免遭疑,若是不拿,又要受气,真真是两难之事,幸好方氏现下不在,正好顺理成章地拖上一拖。

    她这样想着,心情就好了起来,栓好门,取出衣箱里的钱,将零头还丢进黄铜小罐,只留了个整数重新包好,又翻出小铲子,爬到床下,挖坑埋钱。挖着挖着,铲子碰上了硬物,林依不曾提防,震得手指一麻,她愣了几秒钟,又下去几铲,挖出个红色雕漆盒子来,她拂去尘土,开了盖儿一瞧,里头竟是几张官交子,数了数,共有五张,面值都是一贯,总共整整五贯钱。

    林依又惊又喜,竟举着交子,趴在床下了会儿呆,这钱,多半是银姐所藏,原来她与自己有共同的藏钱方法,怪不得到她出张家门,方氏也未能搜出钱来。钱盒子既已挖出来了,断没有再原样埋回去的道理,林依想占为己有,又怕他日银姐上门来讨,想着想着,却又笑了,银姐如今还是一个妾,出入不自由,哪有机会重回张家,再说这钱也不是她的,乃是张家之物。

    这若放在先前,林依定要将钱还给方氏,讨她欢心,但如今经历过种种,她心境早已改变,毫不客气地将这五张交子收归己有。红漆盒子不知是谁人之物,或是银姐,亦或是张梁,林依怕人认出来,不敢再用,弃之一旁,单将交子和自己的铁钱拢作一堆,再分作三份,选了三个不同的地方埋了。她把盒子带出床底,用小铲子使劲敲了几下,砸作个面目全非,再溜到厨房,借着帮杨婶烧火,塞进了火焰正旺的灶里,看着它烧为一团灰烬。

    她到厨房帮忙,乃是平常,但今日杨婶却赶她道:“你既是要把钱,就不欠张家的,做活儿作甚?”

    林依笑道:“力气又不值钱,算这般细作甚么,我也不为张家,只是想帮帮你。”

    这话中听,杨婶笑了,但还是将她推出门外,道:“留着力气去把毽子做了,早些将钱攒齐。”

    林依感激她关爱之心,笑着应了,回到房中,先做些洒扫的事体,待得物事归置整齐,才取出鸡毛和铁钱,开始扎毽子。毽子做好,晚饭也得了,她收拾完桌子,藏好毽子,先去厨房洗手。杨婶盛了碗稀粥出来,问她道:“你是去堂屋吃,还是就在这里吃?”

    林依一愣,不解其意。杨婶解释道:“二老爷还在生气,说是不吃了,两位少爷求了他半个时辰,没得到答复,动身去方家了。”

    林依朝外望了望,张梁的房门还紧闭着,她接过碗,寻了只板凳坐下,道:“既是只有我们俩吃饭,就在这里罢,你也来坐下,一起吃点子算了。”

    杨婶当她是个主子,不肯同桌吃饭,直到林依起身拉她,方才添了碗粥,一同坐下吃了。吃罢饭,林依执意要洗完,杨婶来赶她,她举着碗和干丝瓜瓤子,躲开杨婶的手,笑道:“毽子已做完,横竖无事,你好歹让我活动下,老是坐着也不好。”

    杨婶无法,只好上前帮她挽袖子,戴攀膊,笑道:“明明是你帮我的忙,倒被你讲成是我帮你的忙,这小嘴儿巧得。”她笑完又叹:“这样的好媳妇,二夫人却不要,真真是瞎了……”所谓隔墙有耳,何况厨房门又没关,林依忙撞了她一下,将话题岔开去。杨婶会意,又叹了一声,搜出些别的话,与她讲些如何赚钱的事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