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媳妇儿卖的那段日子里(口述纪实)我蹲在德强旅社的大门口,感觉给扔进了暴热的油锅里一样,连骨头都要给煎炸成糊糊了。我颤抖着右手,从兜里摸出香烟,抽出一根,**嘴里咬住,再拿出一盒火柴;划火柴时我手抖得厉害,火柴棍断了,着了的那头掉在了地上。我想哭,感觉泪水在眼里汹涌着。我强忍着,把眼泪憋死在眼眶里。

    德强旅社的老板王二走过来,掏出打火机,手指一晃,火机就喷出蓝汪汪的火苗。我哆嗦着嘴唇,火苗扑到烟头上,我砸着烟屁股,艰难地吸了一口,烟从我的牙缝间挤出去,一缕缕地散乱到了空中,模糊着我的视线。王二收起打火机说:二毛,过一阵子就习惯了。然后屁股一拧,闪进了门里。我猛猛地吸了一口,烟呛得我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眼泪就哗哗地顺着脸庞流了下来。我揩了把泪,站起来,看到那个有钱人从八号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白色的衬衣还没有扎好,一扇子衣角,从裤带上边戳了出来。他的头上,有一层汗珠齐刷刷地往下滚着,他的脸红得像染过猪血一样。我看着这人的背影,有一刹那,我想冲上去杀死他。我咬了咬牙,转身走进八号房间里,我看到我的媳妇花花她正在穿袜子。我胸中像是撬了一根铁棍,傻傻地站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我看到媳妇的脖子上,有一条被指甲抓出来的淡淡的血印子。这条血印告诉我,我领媳妇卖的事,已经成了铁案,我从此被钉在了人生的耻辱柱上,再也无法直面生活了。从现在开始,一切都无可挽回,一串串的恶梦已经拉开了序幕。媳妇的袜子怎么也套不到脚上去,我走过去,帮她把袜子穿上。我的泪水禁不住汹涌而下。对不起,媳妇。我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求着媳妇的原谅。我心如刀绞,我又拿衣袖抹了下泪水,衣袖揩上脸庞时,我内心滋生出一个念头,如果身边有一把刀子,我立马就把自己的头砍下来,让小孩当皮球踢去。给媳妇穿上了袜子,我蹲在地上喘息,眼前扔着一片卫生纸,还有一个装着男人**的避孕套。我伏下身,把避孕套卷进纸里,捏在手里,这时候我觉得我的心已经永远地坠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我哽咽着走了出去,把那一团肮脏扔在了厕所里。做这一切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在流血。我回到房间里时,媳妇正在呆。但她看到我进来后,就脸上挤出生硬的笑容,站了起来,拿起水杯倒水,淡淡地说:天这么热,你喝点水解解渴吧。我捧着她递给我的水杯,并没有喝。我低着头,看着地面。地上,还遗留着一滴从套子里流出来的**。我看着我的我媳妇,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最后我动了动嘴巴,听见自己说:媳妇,他打你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脖项,笑了一下:这个人有点变态。我走过去,把媳妇儿抱在怀里。我觉得我的背后湿了,我猜她一定如我一样,正在流泪。

    这是我第一次领老婆出去卖时的情景。那年,我揭高利贷买了化肥农药,雇推土机开辟了一块近十亩的水地,还打了一口一百四十米深的水井,连其他乱七八糟的费用,总共花了近五万元钱。这五万里,有两万是我和媳妇这几年省吃节用抠下的血汗钱,还有三万揭的是高利贷,一毛的利息。如果年底还不上,贷的钱就会长到七万二(更/新/最/快ap.)。那年我种了十亩辣子,因为头一年的辣子价很高,一斤两块多。没想到了这一年秋天,辣子价滥了,掉到一斤五分钱。好多人都把辣子倒在野地里,沤肥了。辣子卖了不到一千元,连利息的零头都不够还。这五万元等于全打了水漂,血本无归。秋天,祖母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到医院检查说是白内障,医生说祖母的眼睛需尽快手术,如果接拖得久了,她的身体一天天地弱下去,到时候再做手术,身体就会受不了。弟弟在上大学,开学的学费还没交够。高利贷也来催帐了,放风说如果没钱,他们就要拆了我家的房子。

    有一天,放高利贷的李三亲自来到我家,他说:我给你出个主意,保你能把钱还清,就看你愿意不愿意。我说啥主意?他把烟灰弹在我喝水的杯子里,冷冷地说:领你媳妇到城里卖肉去。我一下傻了。我说:我不愿意!李三一脚踢翻我家的炕桌说:赶年底还不上钱,你信不信我把你全家都剁了!说过,李三跳下炕,又指着我地下玩耍的儿子说:不去,这孩子不定哪天就少一只胳膊缺一条腿的。说过黑着脸拧身闪出了门。我摸着我家小毛毛的头,心里寒得要命,直恨自己为什么要种辣子,为什么要揭高利贷。夜间,我媳妇坐在炕上,一直不睡,我坐在炕上叹气,心里熬煎得要命。我媳妇低声地说:李三的话,我听见了,欠债不能不还,再说小叔子念书也等着用钱呢。我看,我们就照他说的去做吧。我没有啃声。我感到非常郁闷,像是一座山压在胸腔上,堵得要命,媳妇说出这话,我死的心都有。后来媳妇说:不是有句古话说:萝卜拨了坑还在嘛。我听到这句平时拿来开玩笑的话,这时候被媳妇当作一种说服我的理由说出来时,我忍不住拿拳头狠狠地敲打着炕皮,我***真是个废物啊。我说:媳妇儿,这事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做的。媳妇说:那你能去抢银行吗?你可以到城里的马路上劫财吗?你有杀人放火的本事吗?我长叹了一口气,吹灭了煤油灯,躺在炕上,觉得心里最后一根弦都断了。

    第二天,我领着媳妇儿走出故乡,来到了离家三百公里远的一个城市里。到了德强旅社。这个王二,是李三的表兄。也就是说,是李三介绍我来这里的。在到旅社的一个小时后,王二就联系了一个嫖客,出现了文章前边的那一幕。

    那天我和媳妇哭过之后,都累了,我还是忍不住问:一次给我们多少钱?钱是我们出来的目的,这是个现实问题。媳妇儿说,一共一百,王二抽四十,我们拿六十。我感到很气愤,不就占用了他王二一张*嘛,他就四十。再说房钱我都按天交给他的,他还收得什么钱啊。我去问王二,王二说,这四十块里边有他介绍嫖客的提成费,还有他照看公安的看门费。那也不用四十吧,我觉得这王二也忒狠了些。

    此后,我们在德强旅社里住了三个月,在这里的每一天,看着一个个男人从我媳妇的房子里进去又出来,每次我都是锥心刺骨的感觉。我是个无用的男人,很多次,我都有拿刀把自己割死的想法。但是家里还有幼小的孩子,还有失明的老祖母,我虽然是个废物,但是他们离开了我,就更加无依无靠。三个月后,我们挣够了还高利贷的钱,也挣够了给弟弟上学用的钱。我和媳妇那晚流着泪,数着钱,一边笑着,一边哭着。笑我们终于又有了做人的自由。哭我们怎么会活得如此下贱。我们把钱扎好,装在塑料袋里,第二天就回了家。路上我对媳妇说:媳妇儿,以后没钱,我们就过苦日子。我再也不会做财梦,再也不会种那么多辣子了。就算让我死,我也不会再领着你出去做这种事了。

    回到家里后,给放高利贷的还了钱,给弟弟把学费交齐了,又领着奶奶把手术做了,她又重见光明了。我在惭愧自己不是个男人的同时,心里也对媳妇充满感激。从旅社那一幕开始后,我就没和媳妇做过爱。大约半年多时间过去了,有一天晚上,媳妇问我:你是不是嫌我脏?我没说话,含着泪,执着她的手说:我怕你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儿啊。媳妇木木地笑了笑:都过去半年了。说着钻进了我的被窝里。村里有人背后叫她婊子,但在我心目中,她就是我永远的神。永远!

    现在我和媳妇在家里过着平静而平穷的日子,我媳妇有时候会在夜里突然坐起,我知道她又梦到那些事了。那段日子虽然已经过去一两年了,可还一直是我们心里的恶梦。也许是我们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