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翠羽怯生生地喊了一句,戚长缨见她长长眼睫上还挂着豆大的泪珠,整个人瘦瘦的站在那儿跟要被风吹走似的,想想自个儿虽说是仙,好歹也是母的,活了近五百年都没掉过一滴眼泪,实在是愧于这副人模人样的女身。

    翠羽对着楼世礼,见他身穿官服,身姿挺拔清瘦,眉眼俊美至极,风姿绰约,不由俏脸一红,呐呐道:“不知大人是否还记得奴婢?”

    楼世礼望她一眼,点了点头:“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翠羽闻言一喜,扑通一声又跪下:“奴婢求大人替奴婢的小姐主持公道,奴婢愿意出面指证那柳维宁,只求大人做主!”

    楼世礼淡淡道:“你起来罢,现在主事这案子的是当朝四品重臣秦朝燕秦大人,他的为人我可以担保,必会还你家小姐公道。”

    翠羽感激不已,一转念愣住:“那奴婢……”

    “这案子证据凿凿,你不必担心,况且你跟你家小姐关系亲近,你出来指证并不方便。”

    翠羽听了俯身就想给楼世礼磕头,被戚长缨一把扶住:“翠玉姑娘,你气血不稳,身子骨弱,一大早又受寒气所侵,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翠羽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多谢你。”

    “连生,送这位姑娘回布庄王家去。”楼世礼向下人吩咐了一声。

    翠羽连道了几声感谢,看了楼世礼一眼,便与那连生一起离开了。戚长缨察觉的出这个翠羽精气纯净,是一名品性温良的女子,对她生出几分怜惜之情来。

    “你怎么知道她气血不稳、身子骨弱?”楼世礼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戚长缨心中咯噔,面上镇定道:“长缨行迹于道时,为了自身周全研习过一点医术,也算是略知一二。”

    楼世礼哦了一声,便转身往府里去了。

    戚长缨一路跟着他走到书房门口,楼世礼踏进书房,她也跟着进去。虽然萧渊是下了旨意的,但她总怕中途出什么幺蛾子,要是姓楼的没能去成那傅家的诗会,她不仅是违背仙契会有损修为,还必定会得罪扶摇仙子,到时恐怕仙位不保,那要回仙界就更是难如登天了。

    楼世礼摘了官帽,在案前坐下,神色淡然地拿起一本书看。戚长缨一屁股坐下,在一边津津有味地拨弄兰花的叶子。

    楼世礼听到她那边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心绪异常平静,对着书册的俊颜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女人在身旁的话,耳边总要有点不大不小的动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渐渐习惯了这种“聒噪”。

    ……

    夜色渐深,傅家花园里的花灯被陆陆续续地点亮。小池水光粼粼,泛着层层微波,大小河灯于其中轻柔地起伏。天色昏黑,却柔净如水,与园中水光灯影交相辉映,融为一体,光彩迷离。

    婢子提着裙摆,踩着石子小径,匆匆往一间小院中赶去,推门见到院内站着一人,看得微微一痴。傅连春白衣素雪,肤柔凝脂,水缎质的一把厚厚的青丝用一根银蚕丝发带随意地挽起,轻轻侧过脸来,露出绝美的容颜。

    “小,小姐……客人们都来了……您要出去吗?”婢子回过神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舌头,结结巴巴地道。

    傅连春轻轻问道:“他来了吗?”

    婢子忙答“还没有”,抬眼望见自家小姐倚于树边,神色分明是一黯,却仍然美得惊心动魄。她忽然觉得,今日的小姐与平日里有很大的不同。她家小姐素来是极美,却体弱多病,且木讷寡言,神思毫无光彩。今日一见却跟换了个人似的,一模一样的一张脸,透着非比寻常的夺目艳光,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傅连春摇摇头:“等他来了,直接请他过来便是,今晚,我就不出去了。”

    婢子应了一声,不敢有二话,默默地合门离开。

    晚风渐起,傅连春伸手整了整领口,缓步回到屋中,玉手掀起淡蓝色水晶珠帘,走到梳妆镜前,凝视了镜中人片刻,朱唇慢慢弯起优美的弧度美得令人心惊,以柔情到令人神伤的迷离声音低低唤了一句:“紫华,你可知,我等这一刻等了有多久……”

    ……

    戚长缨原本以为这种凡间诗会必定很无趣,一走进这傅家的花园,才发现自己是大错特错了。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五彩花灯。灯的纸面上一侧绘着山水墨图,笔法意韵天成,可将另一侧半片诗词的意境勾勒描摹得恰到好处,两侧图与文相得益彰,好不雅致。这园中花香的味道醇厚却不至于浓郁,一旦风起便是阵阵清芳,熏得人微醉。

    楼世礼见她一路对着那些花灯摸来摸去,有些好笑道:“你身为半仙,怎么尽对凡尘俗世的消磨玩意儿感兴趣?”

    戚长缨不以为然:“大人你自己也说我是半仙了,哪能没一点凡心?”

    楼世礼莞尔一笑,长臂一伸,随手勾住一个花灯:“那你看这首如何?”

    戚长缨凑上前细细地端详他手掌托住的那盏花灯,闻到楼世礼身上传来的清浅的露水味道,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却忽然腰间一阵温热,被他的另一条手臂紧紧搂住,吓得轻轻咦了一声。

    楼世礼淡淡看她道:“你怎么老不长眼睛。”戚长缨头一侧,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后退的方向几尺外便是傅家花园中的池子。

    她心中酥酥麻麻地闪过一瞬异样的滋味,转瞬即逝,轻轻挣脱了他道:“谢谢。”

    楼世礼将那花灯拉得低了些:“你这样看罢——”

    戚长缨将一缕乱发夹到耳后,探出微圆的小脸,凝神仔细读那上面的句子。楼世礼一瞥之下,眉宇舒展如天际的烟云:“如何?”

    她嘴一撇,有点恼怒的样子,嘟哝了一句:“催什么,这不正看着呢吗……”

    楼世礼失笑道:“傅家小姐布下如此雅致的诗会恐是出于要寻觅才子知音的本意,对着你倒像对牛弹琴,只能焚琴煮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