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玦笑道:“你这女郎,我才赞你有英气,怎的这会儿就酸腐上了!”

    曲绯也笑,吸了吸鼻子深深一礼道:“如此那我便受了将军这句赞了。”

    唐玦这才满意地从她身边走了开。

    想来唐玦是觉得自己在这拘着众人,同二郎说了几句接下来行进路线的问题便往别的地方去了。众人这才放松下来,虽是各说各的与之前无异,但看向曲绯的眼光都是有了点敬重的。

    远处唐家的小厮正在收拾草靶,曲绯也在一边帮忙将箭收拾到箭筒里,远远的听见有人不知在争论些什么。饶是她想着非礼勿听接着忙手中的活,却听见唐七郎的声音传来:“一个女郎又上不得战场,箭射的再好又有什么用途!”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曲绯和周围的众人都能听见。

    曲绯手下动作一顿,却也不恼,反正这小猴子自然会有人教训,也不必自己烦心。

    “啪。”

    曲绯拿着箭筒起身,便见唐七郎挨了唐繁一个脑勺。

    不过这次那七郎并没像之前那般插诨打科地胡说八道,而是一脸嘲讽地冷声道:“怎的,你的心上人还说不得了?”

    “啪。”

    话音未落,竟是又挨了一下。

    这一下的力气可就大了,曲绯瞧着那小郎君差点一个趔趄栽到地上。

    曲绯连忙抬头,见这次出手的不再是唐繁,而是方才那一直笑眯眯的唐二郎。唐繁站在他身边,一副拦着他的样子。

    唐七郎勉强站稳了身子,刚要回身顶嘴,却见自家二哥站在他身后,嘴角紧紧地抿着,一张脸冷冷地看着他。

    他看了看二哥身边的五郎,见他不住地冲他摇头,便知今日自己这祸是闯大了。

    家中只有大哥一个嫡子,且年纪较长并不太与他们来往,他们这些庶出的兄弟便是听二哥的话。

    二哥为人谦和妥帖,虽然已是有了军功的武将,却依旧鲜动肝火,平日是若是自己有个错处惹了那个哥哥不高兴,还是二哥帮忙说和的时候比较多。

    但便是这样的二哥,一旦动怒,那便是非要算出个谁是谁非不可。

    唐七郎还记得,四哥和二哥是同一姨娘所出,似乎是有一次,四哥因着一点小事同姨娘顶嘴,将姨娘气的发烧自己却跑出了玩了几天。二哥回家后听说了这件事,在院子里便将四哥一顿揍,谁来劝都没有用。后来还是父亲强叫人强将他拉开才算完,事后大家才知道,四哥骨头都被打折了好几根,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唐七郎强压着心中的怒气,低着头不说话。

    唐二郎将他的头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可知我为何打你?”

    唐七郎感觉二哥的手指像钳子一样按在他的下巴上,他的脖子动弹不得,只得开口道:“不知。”

    周围谁都没敢说话。

    曲绯拿着箭筒的手都酸了,却也同样被唐二郎的气势压着,动也不敢动。

    有这般气度,这唐二郎想来也是个良将。曲绯在心中暗忖。

    唐二郎捏着唐七的下巴,慢慢道:“我打你,不是因为你冒犯五郎。是因为我唐氏大好男儿,赢便是赢,输便是输,从未有人因着一时输赢去拿话酸人家,输都输不起,父亲的教诲你都忘了吗!”

    说罢手下用力一带,那唐七便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他两眼通红地看着唐二郎,浑身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出,却听唐二郎冷冷的声音从他头上传来:“更可恶的,是你居然同一女郎斤斤计较,三番五次的出言相讥,人家一退再退,你却得寸进尺,你说,我打你是不是打轻了!”

    说罢大步走到曲绯面前站定,抱拳一礼道:“幼弟尚不谙事,唐突了女郎,万望女郎不要挂怀。”

    话音未落,便听那唐七郎发出了一声极其难过的吼声那声音似乎是从胸腔里挤出的一样,带着哭腔,十分的痛苦。他从地上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唐二郎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冷冷的表情卸了下来,随手拿过曲绯手中的箭筒,对她无奈笑道:“我这弟弟争强好胜惯了,今日这么一打,也不知能不能磨一磨他的心性。”

    曲绯心下了然,虽然当着众人面唐二郎教训了唐七,但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方才能真的杀一杀唐七郎这毛病。也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真的是好,唐七的这一点小孩子脾气也值得唐二郎真真动了肝火为他治上一回。

    她瞧着眼前的郎君,心生敬佩,笑道:“舍弟心思玲珑剔透,想来定是能懂郎君的苦心的。”

    唐二郎苦笑道:“但愿如此罢。”便去吩咐身边人去找七郎了,自己也转身告了辞,叫上唐氏的几个子弟去用饭。

    众人散了好一阵,曲绯还坐在大树的阴凉下发呆,连阿楠喊她用饭都没有听见。

    唐繁瞧她在那发愣,便走过来在她身边站定道:“怎么了?被二哥吓傻了?”

    瞧着她没什么反应,唐繁叹了一口气道:“他就是那性子,想来今天他也就是想借着引子教训七郎一回,这小子争强好胜不遑多让这毛病,也确实该改一改。”

    说罢又瞄了她一眼,却见曲绯眼睛看着前方傻笑了起来。

    “我到现在都觉得实在做梦呢。”唐繁听着曲绯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声音很轻却有一点小小的欢喜,“大将军居然赞我了,朝廷的肱骨之臣不世出之名将,居然赞我一个小小女郎箭术好。”

    说罢迎着微风轻轻地笑开,唐繁瞧着她的笑容,竟觉得那点温柔的暖风像是痒痒地吹在了他的心尖上。

    “到底是小女郎,居然是因着这个。”唐繁笑道,“你也不必自谦,你的箭术着实不错,我父亲也确是一爱才之人,赞这一句你还是受得的。待回了吴郡我再叫人帮你传上一传,你这女郎的名气算是成了。”

    说罢又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不知是哪位名师,能带得出你这高徒。”

    “我也没什么师傅。”曲绯道,“我的箭术是韩墨教的。”

    韩墨,韩墨是谁。

    唐繁想了一会,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像是在哪听过。

    “这郎君是谁?”唐繁问道。

    “我父亲的学生,小的时候住在我家,玩的熟了便教我射箭,也算是强身健体了。”曲绯道,“韩墨的箭术更好,蒙了眼睛用耳朵听一会儿就能射下天上的鸟,厉害得很。”

    说罢抬头冲着唐五郎玩味笑道:“我都听你二哥说了,唐五郎外家功夫样样精通,怎的这箭就射不中呢?”

    唐繁见她揶揄自己也不恼,朗声笑道:“我会的这些东西战场杀敌已是足够,箭术好不好的其实也没那么打紧。”

    “借口。”曲绯也笑,却未继续说下去,起身福了一礼道,“不知郎君家中的车队几时出发,我好让下人准备一下。”

    唐繁看了看天道:“卯时快过了,你尽快用饭,我们辰时便要出发了。”

    曲绯颔首,又向唐繁福了一礼,便回到了自家车中用餐。

    阿楠已经将饭摆了好,那驭夫用饭时向来都是躲得远远的,也就先行吃过了,曲绯过去时,阿楠正将她一清早拿出来晒的书收回箱子里。

    见曲绯回来,阿楠连忙走上前去,难以掩饰脸上的激动和兴奋笑道:“听说今日唐大将军赞了女郎了?”

    曲绯见阿楠的眼神太过热烈,心下有点不好意思,却又调整了脸上的表情轻声说道:“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只是方才我同那唐氏子弟射了几箭,恰巧被大将军瞧见了,便赞了我两句。”

    阿楠笑道:“这番真是太好了。眼下的风气便是重清誉,女郎被大将军赞了一句,想来等到了吴郡之时,也会受人尊重了罢!”

    曲绯一哂,心道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儿,却见阿楠一脸兴奋的样子,也没狠下心来浇她冷水,只道叫她手脚麻利点将东西收好,自己便坐到席子上用饭。

    世家大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曲绯用饭时瞧着阿楠一脸的欲言又止,想说话却又不敢说的样子,也大抵是因为心下太激动也不大吃的下去,只夹了几口便放了筷子。她好整以暇地坐在几前,对眼前正收拾碗筷的阿楠道:“阿楠你有话说?”

    阿楠停下手中的活,想了一想,先是摇了摇头。后来又似乎战胜不了自己的心魔,这才对曲绯道:“我们离开茂川算来也快一旬了,每日的脚程也并没有太快,怎的一直没人追来抓我们回去?”

    原来竟是因为这个。曲绯听罢哑然失笑:“抓我们回去?我那母亲巴不得我们跑的再快一点呢,家中情况本就不很富裕,姨娘父亲走了之后三个女儿的嫁妆都得她想主意,我这一走,她也不必拿着自己的私房钱给我添嫁妆,又干嘛要找我?”

    阿楠又道:“可是二女君不是道主母已经将女郎许给太守了?女郎这一走主母可如何是好?”

    曲绯睨了她一眼,道:“呵,你倒是为她操上心了。”

    阿楠低着头没说话。

    曲绯冷冷道:“想来将我送给太守也不过是母亲的一个想法罢了,毕竟当时父亲姨娘尸骨未寒,她是无论如何不能去找太守说送女郎做妾这种事情的,所以这事那太守还并不知情,母亲也就不会为难。”

    她站起身,净了手之后翻了翻搭在车边上正在晒的书,接着道:“但若是我此番不走,想来出了头七棺材入了土,即便曲茜曲斓的婚事没得半点着落,她也怕是要先为我走上一遭。”

    说罢将那几本书收拾起来放到箱里,侧脸对还蹲在地上收拾碗筷的阿楠道:“你可听明白了?”

    阿楠没说话,只是轻轻颔首便拿了碗筷去水边洗。

    曲绯想到茂川中事也没来由地烦躁了起来,她到驭夫跟前交代了两句,指了指唐氏车队中一辆红顶的马车,说待会便跟着那辆马车走,自己便回了车上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