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朝的镇上员外,权力相当于现代社会的镇长,科考一道镇试便是由每个镇的员外负责。

    此刻林员外守在自家书房外,一双鼠眼紧盯书房的雕花木门,他的身边,站着一脸不悦的林天福。

    “爹,你叫我在这里等什么?这都等了半天了。”林天福长满肥肉的脸上满是不耐烦。

    “臭小子,叫你等你就等,爹的话都不听了?”林员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气得眉毛倒竖。

    林天福被这一呵斥,立即吓得不敢再说,他从小到大,可谓谁都不怕,唯独对林员外十分畏惧。

    林员外换了温和的语气道:“今日镇试揭榜,洪大人正在书房内定夺前三名,我这才叫你留下等候。”

    主考官洪学瑞考中秀才,在永安县受封了官职,故成为洪大人。

    “镇试与我有何关系,我连打油诗不会作,当日若不是你相逼,我都不会去参加考试。”

    “臭小子,我都要被你气死了!”林员外抬手要打林天福,随即又不舍地放下,道:“我叫你去是有原因的,这次如果不出意外,头名便会是我林员外的儿子,也就是你。”

    “爹,你说什么?”林天福惊讶地长大嘴巴,突然的大叫吓得林员外赶紧捂住他的嘴巴。

    林员外急道:“小点声音,福儿你就放心吧,爹培养你这么多年,让你考个镇试头名自然手到擒来,待会揭榜后,我便大摆宴席,邀请永安县内所有有威望之士,给你出出风头。”

    林天福暗喜,心说想出风头的不止是我吧,不过他没敢说出口。

    “爹,我记得我写得的诗可是拿不出手的,你觉得我会高中?”

    “福儿放心,爹自有办法。”林员外自信满满地道,嘴角掠过绞邪的笑容。

    “爹,哥,你们聊什么呢?”从闺房走出的林淑婉,见自己的父亲与哥哥脸上满是笑容,好奇走过来问道。

    林天福故作神秘道:“待会你就知道了。”

    林淑婉美目中露出疑惑,见林天福不肯说,心说肯定没什么好事,自己哥哥的品行她很清楚。

    书房内。

    价格不菲的实木书桌上,放着青石镇二十八名书生的镇试答卷,这些答卷填写姓名等信息被盖住,只留出所写的考试内容。

    洪学瑞穿一身官服,威严正在雕花实木椅上,将这二十八份答卷依次翻阅。

    他的身边,董棋书与镇上的另一名副考官立于两旁,小心谨慎地将洪学瑞看过的试卷依次整理完整。

    “词不工,意不达,差矣,差矣。”

    “意境不错,奈何用词不准,平仄也有偏差,不行。”

    洪学瑞每翻看一篇,眉头便深锁一分。

    连续看了十篇,没有一篇令他满意,忽而见到有一两个较为出彩的句子,却被文章的其他难以入目的句子所遮掩,令他产生这几个好句子定是抄袭得来的感觉。

    一连看了二十七篇,他竟只找到两篇勉强能入眼的文章,洪学瑞将这两份答卷放到一边,如果不出意外,这两篇文章定为本次镇试的前两名。

    “青石镇的文人当真差矣。”

    感叹一声,他打开了最后一篇文章。

    两位副考官面露尴尬,却不敢多言。

    打开最后一份答卷,洪学瑞心里想着快些看完,从剩下的答卷中随意挑出一份定位三名,他也好早些离开。

    带着敷衍了事的心态,他打开答卷,映入眼帘的是一首七言绝句,加上标题共三十字。

    “字数如此至少,可见考生没有真才实学,哼!靠这种投机取巧的伎俩,怎能蒙混过关?”洪学瑞压根没看内容,气得将答卷仍在书桌上。

    要知道他前面看的二十七份答卷,内容再差,字数也不会如此至少,即使有几人写了古诗,也是七言律诗。

    有时候,字数多方能体现考生的上进态度。

    洪学瑞端起书桌上的青釉茶杯,猛地喝了一大口,足见气得够呛。

    而他身边的董棋书却是大为紧张,刚才洪学瑞翻看答卷之时,他偷眼细看,虽没看清答卷内容,但答卷上的小楷字体,他却看得清楚。

    整个青石镇写小楷字体的人,他所熟知的只有陈剑南一人。

    他暗暗紧张,陈剑南的才学他很是看好,若是让他将青石镇的年轻文人才学排名,毫无疑问他会把陈剑南派在第一位。

    毕竟青石镇有才学的年轻后辈,他都熟知一二。

    如今见洪学瑞看也没看答卷内容,他内心万分紧张,如果洪学瑞不再看那答卷,那么陈剑南将会名落孙山。

    他心里也认定,仅仅靠一首七言绝句很难打动考官,但他仍抱有一丝希望,见洪学瑞没有再翻开那份被他仍开的答卷的意思,他当即壮胆说道:“洪大人,还有最后一份答卷,您是不是看完最做定夺?”

    洪学瑞微微偏过头,眼睛却是看着地面,不屑地道“怎么?我洪某做事还要你提醒?”

    “不敢,只是在下觉得还是都看完为好,以免有遗珠之憾。”董棋书中过秀才,也受过封职,但他脾气孤傲,加上年事已大,没去上任。

    如今在同为秀才的洪学瑞面前,自是低人一等。

    “一首破诗,有何遗憾!也罢,我看完便是,省得被无知之辈说了闲话。”

    洪学瑞目露鄙夷,伸手要去拿那答卷,答卷被因他刚才用力过猛,仍得稍微远了些。

    董棋书连忙走过去将答卷拿过来,恭敬地递给洪学瑞。

    洪学瑞冷哼一声,随意打开了答卷。

    “小楷?字写得还行,只是竟还有人写这种字体。”

    洪学瑞再次不屑地嘲讽,大庆朝早已统一了文字,字体用的都是行书。在洪学瑞看来,考生写小楷无非是故弄玄虚,装佯作势华而不实,他对这份答卷的印象便更差了。

    见董棋书很是期待的模样,他只好忍着耐心继续看下去。

    “清明?我出的考题是春,考生竟用这种毫无新意的标题,也罢。”洪学瑞在心中已将这份答卷判了死刑,只想着快些看完。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毫无心意的诗句,这种诗句,连五岁小孩都能作出。”

    洪学瑞内心发笑,继续忍着耐心看下去。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洪学瑞读完后两句,蓦然收回了嘲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将整首诗又读了一遍。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书房内,突然死一般的寂静。

    洪学瑞有些坐立不安,整个人如同秋后被霜打蔫的茄子,已然没了刚才的气势。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一旁的董棋书。

    董棋书面露微笑,枯竭的右手抓着他发白的胡子摸了一下,又一下。

    忍不住频频点头,暗道剑南这小子果然没让他失望。

    《清明》这首小诗,用生动优美的语言,描绘了一幅活灵尖现的雨中问路图。小牧童的热情指引,自然会叫诗人连声道谢;杏花村里那酒店的幌子,更在诗人心头唤起许多暖意!

    纵观整首诗,每一句单独拿出来都不出彩,但是组合到一起时,便激发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且这首诗符合春的主题,却不同于一般的赞春或伤春诗赋,可谓独具一格,惊奇万分!

    洪学瑞自然能解读这首诗的深层含义,要不然也不会脸读数遍。

    过了许久。

    洪学瑞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当即将这首《清明》定为头名,他毕竟是主考官,虽对这首诗第一印象不佳,但也不能有失公允。

    他将放在一边的两篇文章分别定为二三名,这两篇文章,与《清明》差得着实太多。

    由此,青石镇镇试前三名正式产生。

    另一名副考官将榜单递给洪学瑞,脸上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耐人寻味的笑容。

    洪学瑞接过榜单,狼毫毛笔蘸了些墨汁,而后揭开《清明》答卷盖住考生名字的部分。

    答卷上写着:“考生:林天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