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完符,老乞丐好似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眼神中的精光飞速黯淡下去,缓缓靠着身后的一块石头,一脸疲惫地对我说道,

    “小子,将我画在你手上的灵符对这血尸头顶下压下去,记住不要害怕,压下去你就能成咳,就能成斩妖伏魔的齐天大圣。”

    说完这话,老乞丐双目微阖,仿佛沉睡过去了一般,我能感觉到属于他的精气在飞速流逝,就好像一个身强体壮的人突然生了急症,一瞬间就萎了。

    而我则咽了咽唾沫,来时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冲着躺倒在地上的血尸摸了过去。

    此刻盘旋在它身上的血雾已然不再,只露出一副干瘪的骨架,以及那对深陷下去的眼窝,宛如黑色窟窿。

    我紧了紧有些发干的喉咙,脚下如同踩了棉花,每走一步都有可能倒在地上去。

    说不怕,那是假的,就算我打小便在梦里见识过了无数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到底不如真实带给我的震撼强烈,梦里都是虚的,而这玩意儿却随时有可能蹦起来咬我一口。

    哆哆嗦嗦往前走,十几米的距离在那时的我看来,几乎拉长了十倍,好不容易强忍着恐惧,来到了血尸面前,瞧见那家伙满脸生蛆的筛子脸,恶心得胃里直泛酸水,差一点就没出息地吐了。

    这血尸浑身裹满了干瘪的皮肉,颜色发黑,那指甲长得宛如尖刀,堪比猛虎的利爪,黑长而发亮,有一股淡淡的血气笼罩在上头。

    排骨般的肩膀上,则是一颗畸形的脑袋,大如牛斗,让人怀疑当它站起身来的时候,那瘦弱的身躯是否能够承受住这种份量。

    最可怕的还是那对眼睛,是跟马蜂包一样的窟窿,眼睛里还有指甲大小的绿壳虫子在爬,往外渗出一股股绿色的粘液,比丢进茅房里的猪下水还恶心。

    “镇!”

    回忆起老乞丐先前勇斗血尸的威风,我也像模像样地大吼了一声,将画满符文的手掌猛地下压,拼尽全身的力气,恶狠狠地砸在了血尸的额头上。

    我那时下手,当真连一丝犹豫都没有,脑子里不断盘旋着我们被这鬼东西追得狼狈逃窜的画面,在心里恶狠狠地想到,

    “狗日的让你追我,你牛,你再牛一个试试看?小爷爷治死你!”

    嗤!

    鲜血汇聚的符文压在了血尸脑袋上,顿时响起了“滋滋”的声音,手掌接触到的地点居然开始冒烟,一种炙热感由外而内,顺着我的胳膊往里爬去,好似有一股暖流汇聚在了我脐下三寸的地方,无论如何都不肯走。

    “嗬!”

    原本被那七枚铜钱固定住的血尸突然四肢乱颤了起来,好像中风一样全身摆动,而我则吓得浑身一抖,怪叫一声往后暴退,脚底下一打滑,一屁股跌在了地上,两掰屁股摔得火辣辣地疼。

    血尸在胡乱挣扎过一段时间后,逐渐变得僵直不动,而在它彻底变成一滩腐肉之前,我直勾勾的眼睛却突然察觉到它仿佛咧开了干裂的嘴唇,冲我发出了一抹邪笑。

    这笑容布满了阴沉,犹如一盆冷水浇过,让我一下子感到从头凉到了脚,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啐出一口唾沫,自言自语道,

    “都死了还来吓老子!”

    转过头,我发现胖子和狗子这时已经将陷入半昏迷状态下的老乞丐拖到了一块石头上,两人大眼对着小眼,有点不知所措。

    “让我来看看,”

    我很小就跟爹一起打理草药堂子,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久而久之倒也学会了一些中医的皮毛,来到昏过去的老乞丐面前看了他一眼,故作老成地翻了翻他的眼睛皮,再照着记忆里我爹诊脉的样子给他号了脉。

    “他肯定是饿了,你看看这老爷子连睡觉都在咂巴嘴皮。”

    一番瞎搞之后,我站起来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你傻吧,我看他明明就是受伤才昏过去的。”

    狗子抬头用打量神经病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说得我脸上一阵羞红。

    “你俩别争了,不管这老神仙到底是受伤昏过去了还是饿昏过去了,总之喂他吃点东西没错,你看这都快到下午了,我们还是先想办法把他弄回村里吧。”

    胖子看了看我,说老大,咱们不如先去找些树枝,把他抬回去再说?

    胖子老爹是个铁匠,老娘却是编织的一把好手,村里农闲的时候总会砍竹子编些箩筐开卖,虽然这活基本上家家女人都会干,偏偏出自他娘手底下的竹筐是最好的。

    而除了帮他爹打铁,胖子偶尔也会替自己老娘打下手,农村孩子懂事儿早,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早就把这些样式学全了。

    我刚刚打了血尸一掌,此刻感觉身体有些发虚,不知道为啥总觉得身子有点冷,所以这活胖子也没让我多干,靠在石台看他俩把砍来的树枝做成简易担架,然后三人轮换着把老神仙抬回了村后的那片荒山。

    找到正蹲在草丛里编狗尾巴草的小妮,我们四个决定最好还是不要把老神仙抬回村里比较好,免得到时候大人问起来,知道我们又偷跑出去玩,换来一顿狠揍。

    农村父母揍孩子基本不需要什么理由,反正看不惯就揍,不是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阴天打孩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田妮被我打发回了自己家,我们哥三儿一面徘徊在村口,一面商量着该怎么偷点红薯给老神仙送过去。

    不过胖子提议用红薯来招待老神仙,未免有些不太好意思,然而八十年代的山沟子本来就穷,吃饭肉的机会少之又少,正当我们踌躇间,村口王二癞子家的中华田园犬却狂吠着冲我们跑了过来,极尽嚣张地宣誓自己的主权。

    “有了!”

    我们哥三儿眼前一亮,各自的脸上都挂起了一些坏笑。

    王二癞子本来就讨厌,是个脾气很古怪的主儿,两年前我们去他家包谷地里捉迷藏,让他告到我娘耳朵里,害得我回家挨了顿板子,这仇总算是有机会报了。

    拿着炖好的狗肉,我和胖子重新回到了安置老神仙的地方,狗子急着回家还猎枪,就没跟我们一起。

    二狗子老爹是个爆脾气,要让他知道自家崽儿又把枪偷了出去,恐怕一顿竹笋炒肉是万万避免不了的。

    来到安置老神仙的山洞,我见他已经醒了过来,忙着笑眯眯地招呼他喝肉汤,修行着藏精纳气,在没有修成至道之前一样对食物有着需求,再加上一场剧斗之后,他也饿得狠了,瞧见有肉汤喝,那眼珠子里立刻放射出了狼一样的绿光。

    我猜自从破四旧之后,这老神仙庙府天天少人供奉,估计日子也凄凉得紧,为了一罐子肉汤,连尊严都放下了,乌黑的手指死死扣紧瓦罐边缘,根本顾不上烫嘴,一阵“吸呼”之后,那汤里除了骨头,连点肉渣都没剩。

    我诧异于他吃东西的速度,要知道八十年代虽然物资匮乏,许多人连饭都吃不饱,但是王二癞子家的狗却养得很费,去了内脏也有好几斤肉,这老神仙居然一顿就能消磨干净。

    “老老神仙,咱们打个商量成不?”

    瞧见他酒足饭饱,开始悠哉悠哉地翘起了二郎腿,胖子脸上顿时堆起了憨笑,上前一边小心伺候着,一边腆着脸说道。

    “嘿,老牛鼻子从不欠人情,今世因果今世报,你有啥话我”

    老神仙一脸惬意地摇着腿,刚把话说到一半,突然脸色就毫无征兆地变了,木讷讷地望着脚边瓦罐,老脸一瞬间黑得跟煤炭一样,嘴唇开始哆嗦,

    “你你们这两兔崽子,给我吃的什么肉?该不会是狗狗”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狗”字,脸色一下就变绿色,我瞧见情况好像有点不对,没有搭腔,一边的胖子却是傻呵呵地笑道,

    “嘿,那没错,必须得是狗肉啊,狗肉大补”

    “娘咧!”

    胖子话没说完,老神仙突然用手卡着脖子干呕,顾不上满手的污垢,将发黑的手指头伸到喉咙里一阵掏弄,足足有着半分钟,又将吃进去的狗肉吐出来的大半。

    “老神仙,你咋了?这肉难道不合您胃口?”

    胖子找不着北,摸着后脑勺疑惑道,而那老神仙在呕了阵之后,突然掏胸顿足地大哭了起来,跌跌撞撞跑出洞口,朝着东边拜了又拜,那表情就跟死了亲爹一样惨,继而回声朝我们大吼道,

    “你们两个兔崽子,居然喂道爷吃狗肉,这是存心要害死我啊!”

    “老神仙您先消消气,这锅肉味道不好,大不了我再给您弄一锅去”

    胖子先前见到老神仙出手,早知他必然不凡,这锅狗肉可是专门用来拜师用的,却没想到引得这顶厉害的老神仙发了癫狂,顿时就不知所措了。

    “吃吃吃你个饭桶就知道吃,可怜老头子大半身修为,竟然因为贪图一时口欲被你破了三成我草,现世报啊现世报!”

    老神仙气得跳脚大骂,嘴里的唾沫都喷出去三米远,我和胖子被吓坏了,只能傻呆呆地站在原地。

    说:

    一顿狗肉,就能破三成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