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再往上就难走了,我送妹妹上去,你们在这个亭子等我。”杜笙雪牵着妹妹的手。虽然才是十五岁的女孩,却已经俨然成为了全家的顶梁柱,娘娘看的没有错,笙雪果然不负众望的成长起来,一派皇后的气势。

    杜笙月只小她两岁,却还是个懵懂不知的少女,从小便上山修佛,很难得下山一趟,即便是下山来了,和爹娘也不亲,唯独这个姐姐,还有些话可说,每次回去,最舍不得的也最是这个姐姐,总是要她多送一程。

    两姐妹牵着手往山上去,走到一半杜笙雪突然停住了,“妹妹,从这里,你找的回去么?”

    杜笙月不解的看着肃穆的姐姐,“姐——”

    “不能让爹娘等的太久,下次姐一定送你到门口。”

    “一定哦。”

    妹妹单纯无忌的走了,姐姐才移开脚,脚底,是一块血迹,就在她挡住妹妹视线的方向,血迹一路蔓延。迟疑了一下,杜笙雪仍是寻着去了,不出所料,佛门净地,不曾狩猎,这血,是人血。

    ……

    “你还好么?”

    面前奄奄一息的少女,伤在要害,杜笙雪心里已经有数,这女子命不久矣。

    “救救…我…”少女握紧心口一封信,杜笙雪一扫,淡淡的说,“等我把你送下山,你早就没气了,不如有什么遗愿,可以告诉我。”

    少女眼泪忽闪就掉了下来,杜笙雪稍稍柔声细语了一些,“你的信如此宝贝,是否要交给心上人?我可以替你转交。”

    “我…未曾见过我指腹为婚的那个人…这次来投奔,没有想到遇到匪贼…”

    “既然是素未谋面,彼此尚无感情,你这一去,也不必太过纠葛。”杜笙雪这近十年一直被父母严格教导当皇后一样培养着,早就不像寻常女子那样容易动情,却是她那个从小上山修佛的妹妹,性子软的很,和她截然相反。

    女子一咬唇,“你…你说的…未尝不对…那就请姑娘,把我和这封信…一并葬在此处…我全家遇难,再无牵挂…”

    杜笙雪等上了好半天她才断气,心想着先下山会和父母再回头来葬她,杜笙雪正要离开,突然有一次看到那只露出一个角的信,就像是冥冥中有什么牵引,让她又停下了脚步。

    抽出信,还有着这个女子的体温。

    展开一看,确实写的也是男方邀请女方一家来上都相聚的事情,并无什么蹊跷,只是这落款处的一个曹府,却是让杜笙雪迟疑了一下,这种红印,似乎并不多见。

    多留了个心思,杜笙雪把信揣在自己怀里,却不知,这一封信,改变了后来很多人的命运。

    “娘娘,雪儿说的红印,就是这个,我们都怕认错,让娘娘您核实一下。”

    穿着夜行衣的女人眼神一深,“这红印,确实是皇家专用,雪儿见过的那个女人,要去见的人恐怕和皇族有很大关系。”

    “也许是上天给我们这一个机会,娘娘。”杜笙雪一语道破了娘娘的想法,“这女人说她一家人都死了,信上又说这上都一家已经十几年没见过亲家了,冒充前往也许可以。”

    “笙雪,你是我相中的儿媳,我怎么好让你去,不如,让笙月去?”

    “不行,”杜笙雪眼神很决绝,“妹妹还小,和死去的女子年龄也不相符,只能我去。娘娘放心,我会自保,对方男子无论是谁,我都会对天殿下一心不二的。”

    这是杜笙雪此生唯一一次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

    出现的男子叫做曹彬,她的“未婚夫”,十八年少,血气方刚,背负玉石弯弓,正是浮出水面争上位的皇子龙啸桐最得力的助手。

    当几个月后杜笙雪再见到娘娘时,只能跪地相求。

    “笙雪没用,已经丢了心,求娘娘赐死。”

    娘娘淡扫一眼,扶起她,说,“我需要有个人在宫中接应天儿,你愿意入宫去么?”

    “可是我和曹彬之事,很多人都知道——”

    “皇帝可否知道?”

    笙雪一笑,“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他不知道,就好了。”娘娘拍拍她的肩膀,“我已经安排了一场好戏,只等上演,你若还记得自己是谁,那就认命。”

    不到一个月后,龙啸桐从南方回来,带回来一个让朝内众说纷纭的“凤仪天下”的传说。笙雪连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这就是娘娘所说的“好戏”。与其让根深背景强悍的皇子登位,还不如扶持一个先前谁都没有留意过的龙啸桐,而自己,却不知将在这场大戏中扮演什么角色。

    杜笙雪等着她的命。

    娘娘再也没来找过她,她却知道,娘娘一直都在,一直都在监视着她。

    命运自然运转,她只等她上场的那刻。

    她和曹彬、龙啸桐和她们安排的假凤凰,一起等待陛下的秘密召见,就是这个时候,刺客出现,时间掐的是那样准,准到只比陛下到来早几分钟。

    一切都乱了,一切却都安装着既定计划在进行。

    该出场了,舞台已经备好,观众已经进场,杜笙雪握紧了曹彬的手,轻声问,

    彬郎,你是个忠诚的人么?

    曹彬一愣,点点头。

    那么,你是为了自己的主人会放弃个人幸福的人么?

    曹彬没有说话。

    杜笙雪一笑,我是。

    曹彬并不懂杜笙雪在说些什么,那一刻他只看到这个平日里话很少很恬静很深邃的女孩抱住自己,在耳边轻声说,

    我替她入宫。

    不日龙啸桐就被封为太子,而助他成龙的笙雪,也就自然成了太子妃。大礼草草就过了,男无心,女无意,不过是同为命运所累的,一个充满野心的弃妃棋盘上的棋子。

    龙啸桐还记得一跃成为太子后,连曹彬这块冷石头都笑着说了声“终于”,而母凭子贵的名不见经传的“尧妃”却对着即将到手的太后的位子冷笑三声,张口说的是,“真会有这样的好事么?儿子,不要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那时龙啸桐还年少气盛,全然听不懂深处深宫多年母亲的顾虑。

    笙雪第一次见婆婆是在大礼后一周,尧妃娘娘亲自上门来,一打眼就知道是个聪明的女人,深谙处事之道,笙雪在她面前,甚至比在龙啸桐面前都要紧张几分。

    “这里是我的人,这位你该见过,吴妈,你本该叫她一声婆婆,阴错阳差,却被我捡回了个美儿媳。”

    笙雪看看面无表情的吴妈,又看了看笑意盎然的婆婆,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笙雪已经嫁给太子,那便是太子的人,前尘往事,过眼云烟。”

    “这是当然,凤仪天下,若不是你,陛下怎么会轻易的选定我这个一直不受宠的儿子。”尧妃握住笙雪的手,“但是,我身为你的婆婆,多说一句,你这个身份,也会牵制你丈夫我儿子的拳脚,如非必要,我希望你不要外传。”

    笙雪不动声色,内心却是翻江倒海,这看似简单的尧妃,几乎和青衣的母亲瞬妃一般善于心计。瞬妃娘娘安排她入宫接应青衣,便是看准了她这个凤仪天下的后盾,将来江山易主也有个说辞,没有想到,这边她才刚刚是太子妃,尧妃就看出了此中端倪,这往后的日子,必然更加艰辛。

    “听婆婆安排。”

    “你大概也总归有些话要和吴妈讲的,记住,讲过之后,便是分的清清楚楚,如果因为你让我儿子有任何闪失,杜笙雪,我不会给你面子。”

    “笙雪明白。”

    尧妃继而一笑,“吴妈,错便错了,将错就错,你们好好聊着,我先回宫。”

    和尧妃娘娘、吴妈谈过那次之后,笙雪就再没有见过曹彬。不久先皇归天,龙啸桐登上皇位,她作为太子妃虽然没有直接成后,但是也是身份地位最高的一个女人。

    龙啸桐为了证明他的能力,不久就开始了统一天下的征战,让所有对他即位尚有怀疑的臣子,都不得不惊叹一句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铁血的军事建立起帝王的威信,而笙雪,却在这冷后宫,独自坚守。

    尧妃成了太后,曹彬成了司督,瞬妃娘娘却是再无音讯。

    仿佛这后宫从未有过阴谋,仿佛她就是一个单纯的雪妃。

    有时候,她自己都想相信,自己只是一个凤仪天下的普通女人。

    后来司马丞相的女儿晚珍入宫,入驻葬花阁,好不风光,比起跟在龙啸桐身边许多年的梅妃,还要抢眼。

    那一天,梅妃亲自来了葬雪宫,只说了句,姐姐,这下子,可热闹了呢。

    不知道为何,那一刻,笙雪回想起握着她手的瞬妃和尧妃,想起雪地中死去的女子,想起寺庙里安静微笑的妹妹。

    龙啸桐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后宫逐渐变大,不知道从何时传出了一个声音,太子妃不能生育,皇后另有人选。

    这个时侯,凤仪天下的传说早已被遗忘,太后看着她的眼神,终于从别有深意到了忽略。

    聪明如杜笙雪,已经明白,自己成了一颗废棋。

    连不知全请的太后都如此看她,那么久久没有再现身的瞬妃娘娘,怕也早就这样想了。

    笙雪笑了,存在多年的意义突然间被抽空。既然瞬妃娘娘可以造出一个凤仪天下的弥天大谎一样,她也可以造出一个皇子。

    从未被临幸过的杜笙雪怀孕了,当龙啸桐从千里之外风尘仆仆而归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简单说了一句,真是如此,我就再不欠你了,笙雪。

    其实孩子并不是曹彬的,那只是杜笙雪随便找的一个侍卫。侍卫闯了大祸不知踪影,而那两个自负又不愿多说的男人都把这笔帐算在了对方头上。

    这样也好。

    直到小产。

    小产那天下雪,薄薄一层,落地成水,踩得屋子里一片狼藉,来来往往的人影错落,笙雪睁眼,看见从未碰过她一下的龙啸桐,此刻握着她的手,表情凝重。

    “我本打算封他一块地,让他衣食无忧,平安快乐一生。”龙啸桐如此说,“笙雪,孩子没了。”

    是的,孩子没了。

    且,再也不会有了。

    大雪至的时候,瞬妃来了,那时正是宫中纷纷传扬玉将军打败了陛下的时候,笙雪没有想到,这个传说中的玉将军,就是自己的下家。

    “笙雪,这么多年你辛苦了,接下来,交给白玉鸾吧。”

    “凤仪天下怎么办?娘娘的计划怎么办?”

    “早在你被尧妃怀疑的时候,我就已经修改了整个计划,现在那已经不是凤仪天下了。”

    “那我可以走了?”

    “不,你还不能走。你一走,尧妃会有疑心,她这人我最清楚,后宫的女人属她最精明。”

    “娘娘是要我死守在这里?”

    “其实,出宫对你来说,有分别么?”

    杜笙雪愣住了。

    轻轻摇了摇头。

    “去冷宫吧,那里清静些,远离这些女人,就当你和你妹妹一样,是在清修。”

    第一场大雪过后,白白一层,没有化。

    雪妃疯了。

    杜笙雪是在几年之后才见到传说中的白玉鸾的,那时她以将军的身份入宫为妃惊动朝野。哗然者有。知情者有。却没有谁像冷后宫疯癫的杜笙雪那般明晰。她比白玉鸾自己更了解她的命运,不是聪敏过人,只因命运使然,她逃不掉,白玉鸾也逃不掉。

    在冷宫见她一面,她还是男装,眸子仍有神采,打扫房间,修了鸟窝,悠然自得,浑然不似自己已经被掏空了一切。

    她一直很想和白玉鸾多说几句,这个她一直都知道的,却素未谋面的另一颗棋子。

    在她被废掉之后,成了她的替身。

    可是就算在冷宫,还是有那么多人在监视,她又能怎样,不过只是,装疯卖傻的说一句。

    你是个女人。

    白玉鸾来过之后,曹彬来看她的机会也多了起来,虽然不知这个玉将军是如何办到的,但是杜笙雪明白,这一切都和她有关。

    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因为她一出生,就已经,陷入了命运的漩涡。就和自己一样。

    又有谁不是。

    司马晚珍,昭仪,老将军家的苓霓,不过只是一个又一个利益集团,在后宫这战场上的棋子。

    局外人笑女人们看不清,为了一个男人死去活来,只有她们自己才最清楚,从最开始都最后,她们争夺的从来不是皇帝。

    拜白玉鸾所赐,不久就假死出宫。

    出城的时候刚好龙啸桐布了罪己那内容与自己全无关系,但是杜笙雪还是微笑了一下。

    罪己书,这宫中,是否每个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悲伤与罪恶。

    不能与人说。

    苍天罚我,苍天怜我,于是让我疯了,让我一路笑着来,笑着走

    人不见的眼泪,如雪。

    一化,成水,践踏在行色匆匆来来往往的脚底,踩过去一路泥泞

    无谓黑白

    只见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