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志广走后,金甬波躲在被窝里失声痛哭起来,把被子都哭得湿漉漉的一片。她哭了好久,突然下了床,站了起来。

    从俞志广出去开始,痛苦在她的心里慢慢地衍生成了一个字:“死”。

    死可能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它既能解脱羞辱,也能解脱痛苦。

    在火星上,死是一件最容易的事,没有比死更容易的事了。人不穿火星服,只要一走出外面,就完蛋;或穿着火星服,走到远一点的地方,然后把火星服拉开一条缝就行了,就这么简单。

    “死”也是最难的,从古至今,死也是一件最难全的事,无论从原始的落后社会,到现代达社会,从生至死,虽然只是一步之遥,但这一步也是极难跨出的。就算在火星上,不穿上火星服,要通过这道气闸门,也不是任何人随时随地都敢做到的。

    “死”字从金甬波的脑子里崩出来开始,她就坚定了这样的念头。她为自己准备了死路,反而显得冷静。没有之前的羞耻,也没有之前的痛苦,她平和地笑了笑,随后胡乱地套上衣服。反正是死了,就不用管仪态管衣服了。

    于是,她想起了许多事情,许多人。想起了爸妈,想起了魏教授,想起了黄伟宏,想起了其他的同事,唐教授的热情,鲍尔的好色,吕雄雪的沉闷,她实在舍不得他们啊。

    她的眼泪继续在流,从离开父母到此刻即将要走上死亡之路,不过二百天的时间,时间过得太快了,但感觉起来,仿佛这所有的事都生在昨天一样。

    她感到对不起父母,父母含辛恕苦地把她养大,然后就在他乡,不,在另一个星球上,一走了之了。父母生下她,给她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如今却是要肮肮脏脏地回去。

    不,不行,回去也要干干净净回去。于是,她打定了一个主意。

    死之前先要洗个澡,她要干净地来,也要干净地回去,于是她跑到卫生间,开始冲洗起来。她把自己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特别是被俞志广碰过的地方。

    洗完后,她回到房间,锁紧门,然后马上打开了电脑。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总要留下点什么,跟一些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及关心她的人,和她关心的人说一声再见吧。人不在了,总要留下一些东西。从古至今,人们总是爱把这些要说的话写下来,称为遗书。

    于是她开始冷静地写道:

    亲爱的爸爸妈妈,亲爱的魏教授,及同事们:

    再见了,我亲爱的人,我要永远离开你们了。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梦想,就是想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我做到了一部分,因为我成为中国第一个上火星的女人,但我没有成为我所喜欢人的妻子,也没有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这是人生的一个遗憾。但我不得不离开你们,请你们原谅。

    我走了。在这里,我最对不起的人是生我养我的父母亲,其次是黄伟宏,本来我准备跟他结婚,成为他幸福的新娘,但来不及了,我不可能成为他的新娘了;另外,我对不起魏教授,因为他是一个好教授,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爸爸,也是一个任劳任怨的好领导。我爱过他,虽然他并不爱我,但这不是问题。我能追他到这里,又能亲眼见到他,是我死前最幸福的一件事。

    好了,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了。在我留恋这世上最后的时刻,我再一次祝福你们,希望你们都能好好地生活下去,祝神州站兴旺起来。

    再见!

    金甬波绝笔ooo5年冬月13o日

    她写好遗书,关上电脑,眼泪已经淌满了整张脸上。

    她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她准备换上自己最喜爱穿的衣服。于是她到了衣橱前,打开橱门,找出了所有衣服,摊到床上。休闲时装加连衣裙共有五件,按宇航局规定,私人物品是不能随便带上来的。但这次金甬波却是特例,被航天航空部特别允许带上的,当时都是经她精心选择的。平时工作的时候,因为要求穿工作服,这些漂亮的时装和裙子很少穿,现在终算有机会可以穿了。

    是啊,死也要死得漂亮一点。她这样想着。她脱下了那身蓝色的工作服,看见一条裙子,她打算换上这条连衣裙。

    那是条白色的及膝连衣裙,小圆领,胸前正中缀着一朵粉红色的蝴蝶结,吸腰身,a字型下摆,像她这样身材优美的女孩子穿在身上,更能显示出女性婀娜动人的身姿,是曾经她最爱穿的裙子之一,这次就选这条吧。

    她把这条裙子穿上了,又翻出一双肉色长丝袜,套在脚趾上,然后认真仔细地卷了上去,一直捋到大腿上,再用手理了理,使之平滑,没有一处起皱纹的地方。满意后,她还很高兴地微笑了一下。她此时的心情倒像要赴宴会或跟情侣进行浪漫约会一样。

    这时,她还打算把自己化妆一下,她用一面小镜子,照着给自己上了点黛粉,然后在嘴唇上抹了口红,紧闭双唇使两片唇着色均匀。她还想到了很有美容作用的珍珠粉,在走之前再服用一点吧,从亿万千米远的地方带来就吃最后一口了。于是,她俯下身,准备在床底下拖出那个行李箱。突然她的手碰到了旁边另一只箱子,这引起了她的注意。

    确实,她好久没有去动床底下的物品了。

    一只密码箱,就是傅平给她的秘密箱子。她从床下狭窄的刚好能容纳密码箱的口子里,拖出了这个密码箱。只见“火星神州站科考队队员陈波小姐亲启”的字迹清晰如新。她想到了傅平局长说的话,要打开这个秘密,只能由她和魏教授的指纹合起来才能打开来,这就是说她死后,这个箱子就打不开了,里面的东西就成为永恒的秘密。

    她想,这密码箱里的秘密多半跟自己有关,自己死后,这个秘密对我而已有什么意义呢?反正魏教授原本就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对他而已这更没有什么意义了。她想了想,然后又摇了摇头,把密码箱原封不动地推回到床底下。

    她打开了自己的行李箱,取了那瓶珍珠粉,然后在饮水龙头前放了一杯温水,拧开瓶盖,把珍珠粉倒入瓶盖里,脖子一仰,喝了口水,就把珍珠粉咽了。

    她把珍珠粉放回原处,再把衣服都整齐地挂回衣橱里后,取消门禁系统,轻轻合上房门,就出来了。

    她路过8号公馆,那餐厅里已经没有人了。她进入气闸舱,穿上自己的火星服,径直走了出去,一直向华夏3号登陆点走去。她想要死也要死在那儿,如果有灵魂的话,就钻进华夏3号飞船中,将来随着飞船就能回到地球上,回到家乡,回到父母亲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