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仪之听他这么说,已是猜透了他心中必然有话,便又笑盈盈说道:“贤弟,你我虽然身份不同,却也是过命的交情,有什么事情可避讳的?尽管跟我说就是了。”

    李胜捷这才支支吾吾说道:“这个……这个……兄长带上船的这些女眷……里头有一位姑娘,我想问问……是……是不是已许了人家了?”

    秋仪之听了一愣,似乎有些猜出他的心思:“我这次带来的女眷拢共有三位,哦,不,一共四位。其中吴若非是林叔寒先生的内子,杨巧儿是赵成孝的夫人,杨瑛儿是个寡妇,荷儿……”

    “对。”李胜捷立即插话道,“就是荷儿,荷儿如何?”

    秋仪之这才明白这位少船主的心思,便直言不讳道:“贤弟怕是看上荷儿姑娘了吧?她确实是未曾许配人家,可是其中有些过节,贤弟却非知道不可。”

    李胜捷疑惑道:“过节?荷儿姑娘清清白白一个女子,能有什么过节?”

    秋仪之叹了口气,便将荷儿的来历,以及她同天尊教圣女温灵娇和教主温鸿辉的关系,详详细细对李胜捷讲了。

    李胜捷原是做走私生意的,虽然有钱又稍体面些,平日里却也少不得同三教九流打交道,天尊教的事情他或多或少晓得一些,之前同温灵娇、荷儿接触过程中也知道她二人乃是天尊教中的重要人物,却不料她们竟同邪教牵扯得这样深。

    秋仪之见李胜捷渐渐陷入沉思,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摇了摇头,说道:“不瞒贤弟说,温小姐现在不知所踪,临走之前却将荷儿托付给我。愚兄虽然不才,却也知道一诺千金的道理,纵使荷儿再怎么棘手难办,我也要保她平安……”

    这原本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竟挑起了李胜捷的争强好胜之心:“兄长保得的,我也保得。大不了我带她去日本,他温鸿辉的手再长,总也伸不到日本来吧?”

    秋仪之听了这话,眼睛登时一亮——若要使荷儿远离温鸿辉的魔抓,那确实是没有比让李胜捷将她带去日本更好的法子了;而且李胜捷这样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就算今后腻味厌倦了,也不会亏待荷儿到哪里去——虽是旅居海外,却对自小失去父母的荷儿而言,已是再好没有的归宿了。

    秋仪之刚要答应,却听船下码头处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响。循着声音极目远眺,又见几十支火把正快速向李胜捷的战船移动。

    李胜捷也听到声音、看到火光,见这么许多人马都在往自己这边聚集,不由有些担心,问秋仪之道:“兄长,怎么这么多人,似乎还是官军,他们不会同我作对吗?”

    秋仪之已在火光的掩映之中,隐隐约约看到了旗号颜色,知道来者定是朝廷官军,便笑着答道:“贤弟在担心什么?你老父亲不也是皇上钦封的靖海中郎将,又袭了子爵爵位——你也是朝廷官军的身份啊!”

    李胜捷听了,这才稍稍安心,可是他做惯了走私生意,长久以来的朝廷钦犯身份,让他不敢过于托大,依旧命令全船水手统统上甲板,将火把松明点燃,将整个甲板照得仿佛白昼一般,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待船下官军队伍靠近,秋仪之在船上站直了身体,高声问道:“来者可是张龙、张将军?”

    他话音刚落,果见一员将领骑在马上从队伍之中走出,朝船上作了个揖,答道:“张龙拜见义殿下,请义殿下下船说话。”

    秋仪之见说话之人穿了一身绿色锦缎战袍、身披银甲,脸上留着三缕短须,面目还算英武,果然就是张龙无疑。

    这张龙原是皇帝郑荣还在做幽燕王时候最信赖的护卫,专门负责王府内院的安全同时参与幽燕军务,是看着秋仪之以及三位皇子长大的人。

    秋仪之见此人亲自来迎,也是十分高兴,刚要经悬梯下船同他说话,却听林叔寒低语道:“大人,现在夜色正浓,不知情势变化如何,不如请张将军上船说话如何?”

    秋仪之想想现在的确是不能出半点差池的时候,林叔寒说得也确实有几分道理,便点点头,又对船下的张龙说道:“张将军,我下船多有不便,不如请将军登船上啦可好?我有机密要紧事务,同将军面谈。”

    张龙听了这话,似乎还有些不太愿意,同身边几个手下商议了好一会儿,这才从马上下来,沿着悬梯爬上了甲板。

    秋仪之在船上将张龙等人的一举一动看了个清清楚楚,待张龙在甲板之上站定,便笑着拱了拱手,说道:“张将军,我这半夜将你叫过来,乃是有一件极紧要的事情同将军商议,将军可不要见怪。”

    张龙如今已不是仅是一名王府护卫,身边有做不完的事情、见不完的人,秋仪之用金牌令箭让他放下手边事务,专程到这里走一趟,还要让他这堂堂方面大员亲自爬悬梯上船说话,他心里当然有些不悦,更何况他近来忙得不可开交、心力交瘁,更加没有什么好心情。

    可是碍于秋仪之的身份和金牌令箭的威力,张龙却也不能不收敛起脾气,陪笑道:“义殿下这是哪里话?别说是你用金牌令箭来传我了,就是拿出幽燕王府的家规来传我,我也不敢不来啊。”

    秋仪之假装没听懂张龙话语之中似有似无的不满,自顾自说道:“事情紧要得很,我也不同将军多废话,还请将军这就随我去见一个人,见到此人,将军便知道此行不虚了。”

    说着,秋仪之也不等张龙答应,便转身往船舱入口走去。

    张龙是知道秋仪之底细的人,知道他行事素来出人意表,又极受皇帝的信任——他大老远将自己召唤过来,不会无缘无故去见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便也只好跟着往船舱里走。

    这时秋仪之却停了下来,挡在进口出,说道:“张将军,这事知道的人不能太多,你手下这些护卫亲兵,就不要一同进来了吧。”

    张龙这才发觉五六个护卫半步不离地也跟在自己身后。他张龙已是今非昔比,如今又身处长江防线,时刻有人护卫也并不过分,他自己也早就习以为常,若是身旁不跟着几个护卫,反倒觉得浑身难受。

    可既然是秋仪之发话了,他也没有什么可计较矫情的,只能斥退左右,跟着秋仪之钻进了船舱走道。

    为防止机密泄露,更防着岭南王郑贵出什么意外,秋仪之专门要李胜捷选了最深处的一间船舱,用来供郑贵居住。

    李胜捷这船颇大,秋仪之一人领着张龙,默不作声走了许久,还没走到郑贵的房间。

    张龙是头回登上这样的战船,在逼仄狭窄的过道里走得久了,不免有些难受,便问道:“义殿下,你到底要我去见什么人?还有多久才能见到此人?”

    秋仪之头也不回,低声答道:“不要问,你待会儿就知道了。”走廊的回声将秋仪之的话烘托得极为深沉神秘,让张龙便是心中有一百个疑问,也不敢再多说半个字了。

    又走了不知多少步,秋仪之终于在一扇木门前停下了脚步,这扇木门极为厚重,两旁各有一个面目狰狞、身高马大之人守护——正是秋仪之十八个亲兵中的两人。

    秋仪之朝他们点点头,又用不可置疑、不可商量的口气对张龙说道:“张将军,我们到了,你透过门洞,看看里头到底是谁吧。”说着,便一指在门上开着的一个巴掌大的方洞。

    张龙闻言,小心翼翼地走到门洞前头,探出脑袋仔细张望进去——却见不大的船舱里头,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张便床,桌子上点着一支忽明忽暗的蜡烛,桌边椅子上正襟危坐一人。只见此人五十来岁的模样,身上穿了一身十分随意的便装,闭着眼睛端坐椅中却纹丝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却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气从他身上氤氲出来。

    张龙见此人如此神态,似曾相识又记不起来,好半晌才醍醐灌顶一般,整个脑袋“嗡”地一响,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用压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声音问道:“义殿下,此人莫不是岭南王爷吧?”

    秋仪之面无表情地问道:“怎么?你果然认识他么?”

    张龙已是有些惊慌失措:“认得,认得。当初末将还在做皇上侍卫的时候,见过岭南王。不过那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岭南王现在不是在江南作乱么?据说还亲自领军围攻金陵,皇上那边一天几道圣旨询问前方战况……他……他怎么会跑到这船上来的?”

    秋仪之听张龙说话越来越大声,赶紧将他拉过一旁,说道:“王爷是怎么来的,这种事情你不要管,你也管不着。你不要多问,也不要多说,这件事情晓得的人越少越好,对你我都有好处,懂了吗?”

    张龙看见秋仪之满脸极为严肃认真的神情,已是被他吓住了,忙道:“我懂,我懂……就是岭南王在这船上也不是长久之计吧?义殿下总要拿个主意来。”

    秋仪之点点头:“你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来了。我叫你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张龙是皇帝贴身侍卫出身,知道招惹上这种关乎天下大计的机密事情,若是一个处置不当,便有杀身之祸;而如何将这样一件天大的事情处置妥当,已远超过他的能力范围。

    于是张龙几乎用一种渴求的眼神望着秋仪之:“想必义殿下已有了定策了吧?如何处置,还望义殿下能够教我,我定当全力相助。”

    秋仪之见张龙方才似有似无的不耐烦的神色已是渺然无踪,便也正色道:“这件事情不能出半点岔子,只有慎之又慎才能确保万无一失……”接着,秋仪之便将同早已同林叔寒商量好的对策,逐一向张龙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