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叔寒看完,冷笑一声:“刘庆倒是请了个好师爷,分明是自己抵挡不住敌军,被敌军打到自家门口了,却偏说得好像是自己诱敌深入一般……虽然避重就轻,却也没有半点隐瞒。”

    秋仪之却没搭理林叔寒,将书信还给崔楠,说道:“杭州城繁华富庶,在江南道也仅次于南京。若是守城不利,有个闪失,对士气打击太大,看来是不得不救的了。”

    崔楠又将书信看了一遍,只答道:“对。”

    秋仪之道:“救是非救不可的。难就难在怎么救法好?”

    秋仪之又踱了几步继续说道:“刘庆这边说,岭南军是跨海过来的,怪不得我们探听不到岭南王的消息了。可是海运能运多少兵马?仓促之间,不过数千人而已。估摸着反军主力依旧在岭南道,现在这些攻击杭州城的兵马,不过是诱敌之兵而已。就是要调此处大营主力人马北上救援,他才好乘机袭取大营,打通岭南道深入江南的通路。这点,还请崔将军斟酌。”

    崔楠越听眉头锁得越紧,一直听秋仪之把话说完,这才问道:“义殿下有何高见?”

    秋仪之回答:“崔将军现在手里有十万兵马,岭南道按员额应有军马二十万,实际之数恐怕要翻个番。就算湖广道还有韦将军镇守,岭南王不得不兵分两路,那实际攻击我军的怕还有二十万人。我等虽是以逸待劳、据守险要,不过兵力如此,还是很吃紧的。”

    秋仪之说到这里,咽了口涂抹,顿了顿说道:“若以我的计议。就请崔将军拨一万精兵,再遣两三员干将,我率本部兵马去杭州城救援,力争将岭南军赶下大海。崔将军自可坐镇大营,防备岭南反军主力。”

    崔楠沉思了半晌,摇头道:“不妥。一万对八千,胜算不大。”

    崔楠所说的道理,秋仪之当然明白,禁军虽然精锐,自己手下又有两百身经百战的勇士,可是岭南军也并非等闲之辈,兵力优势不明显时,就发动进攻确实颇有几分风险。

    然而秋仪之在岭南道亲眼目睹了岭南王郑贵的能耐计谋,深知他用兵必然同其为人相似,一不小心就会中了他的诡计,因此宁可自己冒些风险,也不能令众军大营空虚,放开北上的大路。

    于是秋仪之用力握了握崔楠的手,说道:“崔将军放心,此去除我等的一万多兵马之外,还有江南道节度军接应协从,兵力优势还是蛮大的。”

    秋仪之满以为自己摆出的理由足以说服崔楠这个不善言辞的将领,却没想到被崔楠短短几个字拒绝得异常干脆:“不行。节度军不管用。我们一万人,不够用。”

    说罢又是不住摇头。

    于是秋仪之只好问道:“若依崔将军之见,应当如何应付呢?”

    崔楠想也不想,说道:“点五万人去杭州。”

    秋仪之听了倒吸一口冷气,说道:“五万人……这就是左将军行辕一半的兵力了,万一岭南王来攻,将军如何应对?”

    却听崔楠一字一顿道:“如杭州是佯攻,五万对一万,速克速回,还来得及;若杭州是主攻,五万支撑十天,足可另调援军。”

    秋仪之听了这话,不禁对崔楠这员宿将更加佩服起来。

    原来他打一开始就并不认为杭州方向的岭南军就一定是调虎离山的佯攻,而是做好了两手准备:若杭州城下敌军果然只有万余人,那自己以五倍于敌的兵力,就能迅速击溃敌军返回大营固守;若杭州城下聚集的乃是敌军主力,那以五万人马的兵力,也不至于被敌军轻易击败,到时只要坚守一段时日,便能够调集足够多的援军,将岭南军的主力围而歼之。

    这样的作战法子听上去虽然两全其美,然而对部队的机动速度和攻击能力要求极高,一着不慎,便会陷入被敌军各个击破的境地。然而崔楠偏偏就是以行动迅速果断、进攻犀利猛烈著称于世,他既有信心完成这样作战,那旁人当然没有资格质疑。

    下秋仪之反复思量了一下,终于说道:“这样也好。若崔将军信得过我,就请拨五万精兵被我。我定能将进犯杭州的敌军击败。”

    谁料崔楠又摇头道:“不行。我带兵去杭州,义殿下留守此处。”

    秋仪之当然不能答应,说道:“崔将军是行辕主帅,哪有主将不在营中固守,反而轻身外出的道理?崔将军尽管放心,若是在杭州的只有一万敌军,那平我军的绝对优势,想必我也不会久攻不下。若杭州那边乃是敌军主力,凭在下的本事,怕也不会轻易失败,到时还请崔将军率全军来救。”

    崔楠听了却是异常坚决,一个劲地摇头反对。

    就这样你来我往真挚了好一番,一旁的林叔寒终于忍不住了,插嘴道:“不如两位将军一同前往如何?至于这边,就请崔将军遣一员得力干将守住营盘,一时半刻之间,也不至于出事的。”

    崔楠听了眼前一亮,心想:我手下几个副将论进攻远非我的对手,可单论防守,却都丝毫不次于我,留他们在这边主持大营事务也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崔楠终于点头道:“林先生说得有理,就这么办。”

    于是崔楠从本部人马之中,挑选了五万精兵,由自己亲自带领,又协秋仪之所部二百余亲兵乡勇,一路北上往杭州救援而去。

    至于左将军行辕,崔楠虽选了手下最为得力的副将主持,心中仍觉不安,便用左将军关防,让剩余五万人马进温州城守备,这样一旦岭南道主力来攻,那仅凭温州城墙,便至少也能支撑十天半个月,到时崔楠便能自率军队回援。

    崔楠、秋仪之准备得虽然充分,然而行军却极不顺利。

    原来江南道十月的天气刚好入秋,有道是“一阵秋雨一阵寒”,今年的雨量比起往年来又格外多,大军还在温州境内时候,便已被笼罩在无边无际的绵绵细雨之中。

    江南道路又多土路,被雨水一浸就变得泥泞无比,踩在这样的地面上,行军速度当然受到莫大的影响。因此大军一直走了两天半,这才将将离开温州府地界,来到杭州境内。

    可一入杭州,雨势居然又剧增起来,从如烟如瘴的霏霏淫雨,变成了劈头盖脸的狂风暴雨。

    大军在雨中疾行,还没走几步,便有不少人在泥地上滑跤摔倒,摔断了手脚。不少兵马在雨中湿淋淋走了整整一天,夜里又没有好好休息,待第二天清晨收拾人马时候,发现已有不少兵士高烧生病,清点了一下,竟有四五千人之多。

    这些人没法继续行军作战,崔楠、秋仪之只能安排其就近进城休息,自己率领剩下的兵马继续向杭州赶路。

    杭州距离温州,直线距离不过三百余里,照道理急行军三天到四天就能走到的,可是杭州和温州之间正好夹了一条钱塘江。钱塘江入海口正在杭州湾正中。因此,若是要从温州赶往杭州,就必须绕一条远路,让路程延长到了近五百里。

    又马不停蹄走了两天时间,崔楠、秋仪之终于来到杭州城周边。

    杭州附近原本就被坚壁清野得杳无人烟,又经过岭南道一场突如其来的兵祸,原本极为富庶的所在,居然变得荒凉无比。

    秋仪之唯恐自己来得不够及时,让此处再遭兵祸,便赶紧催军前进。

    然而大军已疲惫到了极点,除了秋仪之新募的那群乡勇团练之外,崔楠麾下的其余禁军却是再也不能如刚刚出发时候那样保持高速行动。

    好不容易来到杭州城下,崔楠、秋仪之见杭州城墙斑斑驳驳,东一处熏黑、西一处毁坏,显然是经过了几轮争夺攻守,然而总体依旧十分稳固,没有城池将被攻破的迹象。又远远望见城下立起一座营盘,营盘之内所用岭南道的旗号,虽还算齐整有序,看上去却又些萎靡不振,显然也是鏖战之后疲惫所致。

    秋仪之、崔楠见到这样场面终于松了口气,心中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派了精干轻骑前去打探情况。

    待轻骑回来禀报,说是岭南道军马总数在万人左右,且分兵四路各自堵住杭州城东南西北四座城门,每股军队人数都在三千人以下。

    秋仪之听了这样情报,却陷入沉思:兵力不多又分兵行动,这无疑是犯了用兵的大忌,按说以岭南王这样身经百战又老奸巨猾之人,不该犯这样的错误……难道这围攻杭州城的果然就是岭南道一支偏师,岭南王本人并不在此军之中?

    崔楠也是一样疑惑,想了想问道:“城中情况如何?”

    那探子回答:“四门都被岭南军严密守住,无法靠近,杭州城里情况不明。”

    崔楠沉着脸点头道:“知道了,下去吧。”

    他又沉思了片刻,对秋仪之说道:“情形不明,我也要去看看。”

    秋仪之也忙招呼过赵成孝,要他率领麾下两百精锐,护住自己和崔楠,跃马登上距离杭州城两三里地的一座小山包上,仔细观察敌军情形。

    一看之下,才知道方才的探马没有半句虚言,围攻杭州城池的岭南军数量并不多,组织指挥也不是十分严密,似乎一鼓作气就能轻易攻克一般。

    可是越是久经沙场之人,越是知道兵危战凶的道理,这样情形之下崔楠和秋仪之齐齐闻到了一股危险的气味,总觉得事情并不像亲眼所见的这样简单。

    然而现在情势紧迫,岭南道大军或许正虎视眈眈看着自己的温州大营,又或许已经全军出动向江南猛扑过来。偏偏自己在行军来此的路上耽搁捋三天,时间上已容不得崔楠、秋仪之再细想商议。

    于是崔楠咬咬牙,说道:“不管了,先打一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