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叔寒笑道:“那是自然。你们楼里头采买之人,都是些没见识的势利眼,只当贵的就是好的罢了……”

    “那你怎么也不早些告诉我?”吴若非嗔道。

    林叔寒“哈哈”笑了两声:“你从未问过,我又何必告诉你。更何况看你们一个个被这种东西陶醉得无以复加,不也十分有趣吗?”

    吴若非也是莞尔一笑:“好你个‘半松先生’,原来一直都拿我当笑话看!今日我就罚你给我画一幅龙井图出来,还要配诗,否则今晚就等着饿肚子吧!”

    温灵娇见林叔寒和吴若非这番亲昵无比的打情骂俏,心中已是痴了,只恍恍惚惚间听林叔寒继续说道:“至于温小姐现在的这些茶叶,却是懂行之人采买的。若似乎还林某所料不错,当是用龙井原树树枝嫁接,产自西湖边上高山之上的好茶。比之原来那棵老树自然有所不及,却也是人间极品了啊!”

    说罢,林叔寒便端起茶碗,深深抿了一口。

    众人听他这番介绍,已是垂涎欲滴,便也跟着举起面前茶碗,啜了一口,果真是清香扑鼻、沁人心脾。

    秋仪之吝惜地将半口茶咽下肚中,便对林叔寒说道:“林先生,我刚才听了先生这番高论,顿觉茅塞顿开。喝茶也好,做任何事都是一样,总要懂其中三味,才能举一反三,不至于照本宣科,永无长进。”

    林叔寒听秋仪之这番道理当然没错,却不知他此话背后又有什么深意,便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听秋仪之说道:

    “因此在下还有一件事情像求先生去做,然而以先生的学识,未免有些大材小用,却不知如何开口?”

    “哈哈哈!”林叔寒大笑道,“秋大人真是个会说话之人,明明自称不会开口,这不已经说出口来了么?”

    秋仪之也是“哈哈”大笑:“先生是个聪明人,那我就直言不讳了。我新募的这些兵,我想请先生给他们上上课,也不求他们人人都能考上功名,好歹也能识上几个字,省得一辈子当个睁眼瞎。”

    林叔寒听了,脸色却一沉道:“大人莫怪林某说话难听,这些人都是些泥腿子粗人,年纪都在十几开外,早已过了开蒙的年纪,我就算想教,他们也未必学得会啊!更何况这些人都是武夫,只要听得懂上头命令,知道冲锋陷阵、视死如生就行了,用得着识文断字么?”

    秋仪之说道:“林先生是我的知己,我也不妨直言。我手下的人里头,赵成孝及十八个亲兵都是土匪出身,讨逆之役里头立下大功,已封了大大小小的武职,已算是得了正果了。而新募的这些人,怕是没有这样的福分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温灵娇,接着说道:“林先生,还有吴姑娘是知道的,我本无意功名,就是现在当这个芝麻绿豆官,也是被逼无奈,总有一天要归隐山林的。到时候,这新募的两百个人,总要谋条生路,若是跟我一起上山,在下岂不是成了挑起造反的山大王了?”

    林叔寒被秋仪之这句话逗得仰天大笑,吴若非也掩着嘴巴不住第微笑,温灵娇却另有一番感慨——她真希望秋仪之所说的“归隐山林”的那天早日归来,那她自己也就能够随着一道隐姓埋名,同心上人一起做一对神仙眷侣。

    一旁的林叔寒却说道:“林某虽然自号‘半松先生’,却从未做过什么先生。要是教得不好,大人可别怪我。”

    林叔寒有这句话,已算是答应下秋仪之的请求了。

    因此秋仪之十分高兴,便道:“林先生这是过谦了。以先生的才学,说不定新募的人里头有那么一个两个心思灵动的,能学到先生些凤毛麟角,到时候出将入相,先生便是他们的座师。别的不说,将来修房建屋,调几个兵士当帮手,还是容易的嘛!”

    林叔寒听秋仪之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心中也有些得意,口中却还矜持,说道:“这都谁后话了,倒是眼下……”

    “眼下怎么了?”秋仪之忙问道。

    “眼下这茶水怕是要凉了,我们若还不喝,恐怕就是暴殄天物了!”说着,林叔寒端起茶杯,一面微笑着一面自顾自品尝起来。

    秋仪之募兵之事进展得颇为顺利。

    一来秋仪之刚刚上任便替杨瑛儿、杨巧儿姐妹伸冤,不惜得罪上峰,已在百姓当中攒下不小的名望;二来募兵伊始,他便重金求贤,用黄金招揽了个樵夫,让大家都知道他言出必行;三来军饷开得实在是十分丰厚,让人无法拒绝。

    因此自打募兵文书贴出去三天,山阴县城中大凡适龄男子,都过来报了名,就连临县听到风声的,也都赶了过来。秋仪之因怕收了临县的兵员,同别县的同僚闹出纠纷来,便指定只收本县的壮丁。

    饶是如此,短短几天之内,报名之人竟也来了有上万人。

    赵成孝因之前没同秋仪之去明州办事,只留在县里养伤,因此精神十分健旺,便鼓足干劲筛选兵源。然而他眼光高,标准严,选到最后,竟只正正好好选了一百九十九名精壮汉子,连同早先秋仪之亲自选定的孟洪,恰好够两百之数。

    于是由秋仪之从俸禄之中出钱购买建材,学着皇帝手下爱将韦护的办法,让新募的兵士亲自动手,紧靠着山阴县并不雄大的城墙,建立起一座规模虽不宏大,却也颇具章法的军营来。

    秋仪之、赵成孝招募的乡勇,大多是乡间贫苦农民,在家居住的都是些简陋的茅草屋,今日能住进这样新修建的砖瓦房中,已是几辈子修不来的福气了,无不感佩莫名。

    秋仪之又见购买的建材,在修建完军营之后,还剩下不少,便又叫人在城墙光秃秃的正面城门上,修了一座城楼。这座城楼只做瞭望之用,规模并不很大,只用了两天便已修建成功。

    秋仪之在山阴县搞出这么大动静,难免惹人注意,他又是在江南官场上得罪了无数同僚的人,一时之间各种告状弹劾的呈文便如雪片一般送到金陵道府衙门那里。

    新来的江南道刺史姓钱名峰,是个户部的老侍郎,六十多岁人了,只因皇帝郑荣和丞相钟离匡一时寻不到妥善之人接任死了的殷承良的位置,这才临时把他推举上来。

    这位老刺史大人年事以高,就等着退休致仕了,偏偏被安排到江南道这多事之地来,初来乍到又起了倭寇之乱。虽然绥靖倭寇之事,皇帝已明旨交由将军崔楠提点,然而江南刺史毕竟是主人,单是一点后勤保障事宜,已把他忙得焦头烂额了。

    因此,老刺史看见这些弹劾文章,原来是不想理睬的,奈何文章里头罗列的罪名太过吓人,尽是些谋反、谋逆、私豢死士、结交匪徒之类查实了就要千刀万剐的大罪过。

    钱大人知道江南道是天下首富之区,万千双眼睛盯着,说不定自己再拖延个几天,就会有哪位巡视的御史写好奏章直送北阙,说自己玩忽职守、故意拖延,有同逆贼狼狈为奸之嫌。

    然而这位老钱刺史在朝廷中枢之中,也隐隐约约听说山阴县的秋仪之背景深厚,不是随随便便能够得罪的。于是他灵机一动,同手下几个师爷商量一下,只将下面送上来的弹章汇总节略在一起,绝不提出自己半个字的意见,连同原件打包成及膝高的一大捆,便派人送到江南去了。

    秋仪之募兵之事,乃是出于皇帝郑荣的主意,下面这些苍蝇麻雀一般的弹劾,皇帝当然不放在眼里。又加之东南沿海倭寇之乱愈演愈烈,正在用人用兵之际,更是不会以此来动摇秋仪之的军心。因此,郑荣只将钱刺史的节略稍稍看了一遍,其余弹章原样封存起来,就连拆都没有拆开。

    秋仪之除将练兵事宜交给赵成孝之外,自己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他亲笔写了书信,一封送到北边周慈景那边,另一封则差人去明州送到李直留守在大陆的买办手里。

    周慈景这边是知道秋仪之的底细的,见是他皇帝义子亲自送来的书信,便不能置之不理,专门备了重礼,又派了心腹之人,南下山阴县同秋仪之相会。

    明州这边,因李直东渡扶桑寻找解药之前,便已向留守买办交代过了,因此这买办接到秋仪之的书信之后,也同样备好了礼物,亲自来山阴县商议事情。

    几方到齐之后,秋仪之便请了林叔寒、叫了赵抚义一道,包下县城里最好的一座茶楼,共同商议事情。

    其实周慈景早就有意开通海外贸易,只是先前通关的渠道都把持在江南刺史殷承良和岭南王郑贵手里,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其他海商则大多有走私之嫌,周慈景又自矜皇商的身份,不愿同他们贸易。因此秋仪之这番建议,对周慈景而言,即便称不上雪中送炭,却也是锦上添花。

    周慈景此次派来的心腹,当然要承袭大东家的意思,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要组织起周家在江南、湖广,乃至云贵、巴蜀等处的瓷窑、丝坊、酒窖、茶园等产业,通过长江航道,将其中出产的瓷器、丝绸、白酒、茶叶等货物,运送到明州港,用李家的大海船,送到倭国、南洋、吕宋、暹罗以至波斯、大食、大秦等地,好好地大赚一笔。

    李直这边也是一样。他因有走私罪名在身,不能深入内地采购货物,只能在明州等沿海港口高价购买商品,进价往往要比产地贵上一两倍。今日有了大富商周慈景直接供货,不仅成本降低了,而且质量更有保证。

    然而李直毕竟不在国内,这么重要一笔买卖,那留守的买办不敢轻易自专,犹犹豫豫就是不肯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