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荀谦本欲再往水潭中练功,李东阳说了一句“有功之人怎能委屈其身,明日我当请奏圣上赏赐,如若不嫌弃,少侠还请与老夫在值房里将就一夜”,硬拉着荀谦入宫去了,荀谦不忍拒绝这老先生的好意,半推半就随李东阳拉着走,路上虽说话不多,荀谦在路上却暗暗称奇:皇宫与那水洼子相距甚远,这王公公与那人过了几招李大人就带人围上来了,看来这老爷子身体甚是硬朗,不过老爷子的气息怎么如此长短混乱?

    荀谦不动声色,被拉着的手暗中摸上李东阳的脉搏,不试不知道,一试之下荀谦被吓了一跳,如此精神抖擞,健步如飞的老先生,内里经脉却如同被蚂蚁啃噬一般,千疮百孔,一般人若是如此,早已瘫痪在床,哪里还有这般动作?荀谦心中颇为担忧,看着老先生不想是那等尸位餐素的官员,不然也不会冒险带人来抓这武功高强的汉子,便暗渡内力,稍稍帮老先生提提神。《紫霞功》乃是天下第一等养生功夫,此时用来助人提神最好不过。

    李东阳不知荀谦的小动作,只觉周身有股暖流涌动,身体似是回到了几年前,晃了晃头,感觉精神好了不少,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不过荀谦的小动作瞒得过不懂武艺的李东阳,怎能瞒得过老太监王守德?王守德初见荀谦摸上李东阳的脉门,还道是又一个贼子要发难,一双铁掌已然蓄势待发,只等荀谦一个动作就将此子毙于掌下,不过见李东阳脚程快了几分,精神稍好,知道荀谦没捣乱子,王守德才将收了招,不过心中仍有戒备。

    王守德见荀谦有疑惑之色,虽心中戒备,不过念其施以援手之德,加之担心李东阳安危,脚下加快几步,走在李东阳身边,说道:“阁老,您那毕竟是内阁大臣公干的地儿,让外人进了,别人怕要说三道四,不如咱在几个侄儿那寻个住地儿,让这小伙子将就一晚,明日再向皇上请功,如何?”

    李东阳摇摇头,虽然精神稍好,可毕竟岁数大了,比不得年轻人的精力,说道:“使不得,内阁值房虽说属皇宫管着,但毕竟是在宫外头,公公若是领了这位少侠进宫,那你我二人少不得要被刘公公置喙。”

    王守德又说了几句,李东阳就是不同意,荀谦见这两个老人家说来说去说不出个东西,也不想反什么忌讳,说道:“李大人,王公公,二位也不必争了,要我说,我开始就在那水潭子里呆着得了,何必入宫给各位添麻烦?再说了,其实入夜的时候我才与皇上说了不相往来,若是见了皇上,依着皇上那性子,还不得把我活剐了去。”

    李东阳听了,问道:“哦?请少侠说说是怎么回事。”

    荀谦点点头,将今日事情大略说了一遍,李东阳大笑一声,笑过之后却是一阵咳嗽,缓过来后,说道:“少侠不必如此紧张,陛下不是那等滥杀薄情之人,只是少年意气,少了人管束,少不得有些顽劣奢靡之举,唉,若是先帝晚去几年,说不定当今圣上也能如先帝一般贤明,不过...不过...唉。”

    “不过什么?”荀谦问道,心中不以为然,只道那等跋扈的性子,怎么能做得一个好皇帝。

    李东阳却是一阵咳嗽,王守德拍拍李东阳的后背,替李东阳说道:“小伙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如今天子虽是年幼顽劣,不过心地纯厚,待人以诚,只是...只是...”

    王守德面有难色,荀谦心里打了个警醒,自知不要牵进官家里的烂事,说道:“公公既然不愿多说,小子也无意打听,不如这样,还请公公给我找个便房,我今日的自业尚未完成,还请公公行个方便,至于李阁老...小子还是不打搅的好。”

    李东阳听荀谦如此说来,抚须长笑,说到:“小友既然如此说了,那老夫也就不勉强了。还请王公公多劳心了,那么在下先走一步。告辞。”

    荀谦与王守德告别李东阳,走了半刻,王守德问道:“不知道小伙子,有什么要求?”

    荀谦答到:“小子哪有什么要求?只是还请公公晚上准备些吃食,一张床,如此便好。”

    王守德笑到:“小伙子却是客气了,在皇宫何须如此节俭?不如这样,我叫两个御膳房的小太监在御膳房守着,如果小伙子有什么要吃的?那便喊他们一声,如何?”

    荀谦说到:“公公客气,既然如此,小子那就不客气了。”

    王守德掩嘴大笑,眼里斜着精光,点点头,说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一行人进了皇宫,王守德将荀谦带到一间小房前,说道:“小伙子,晚上住着,要吃什么敲敲窗子,你自己可万万不能在皇宫里随意走动,若是被误会了,指不定出什么事呢。好了,咱也得回去好好休息休息了,明日小伙子要出去,就让门口的小太监带着走吧。”

    荀谦拱手说道:“多谢公公指教。”

    王守德挥手离开,荀谦坐在屋子里,细细看了一遍,虽然王守德说是小房间,不过便是一个普通喝水的茶杯,放在安徽地界也没几个人买得起,荀谦暗道,看来这间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住的。

    荀谦微微叹了口气,不自觉想起在路上看到的那些衣不遮体的百姓,一时间思绪也不知道飘到何处。

    “少侠...少侠。”门口的小太监瞟见荀谦对着茶杯发呆,不由想起公公们说过这房里死过几人的说法,背脊后面炸起了鸡皮,叫了荀谦两声。

    荀谦回过神,看见门口的小太监满头大汗,行了个礼,笑问道:“怎么了?小公公?”

    小太监听了荀谦说话,长长呼了口气,心里似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见荀谦行礼,赶紧挥手道:“没...没事,少侠没事就好。”

    荀谦摸了摸被褥子,心想今天的功课还没完成,对小太监说道:“小公公,我没有半夜叫人的习惯,还请小公公也寻个地方,早些休息。”

    小太监说道:“不行不行,王公公说了,我今晚得守在门口,那我就得守在门口,不然王公公就不教我识字了。”

    荀谦讶然,问道:“王公公还教你识字?”

    小太监点点头,说道:“也就是王公公、李公公教我们识字,其他的公公都看不上我们这些年纪小的太监。李公公说了,我们这些太监没了活计,传不了后,那就得多看看书,要识字,要知晓仁义道德,说不定就做出什么大事来,以后能在书上留个名声。”

    荀谦沉默,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在回过神,再次行礼,正声问道:“由此抱负,还请公公日后多为百姓考虑。请问小公公姓名?”

    小太监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红着脸回到:“不敢不敢,少侠言重了,小的姓冯,叫冯保。少侠还请早点休息,明日还请早些起来。”

    荀谦回到房里,盘腿坐在被褥上,先是将华山内功过了一遍,顺畅至极,不由感到有些自豪,心想:想来大师兄的内力也比不上我。不过又想到:大师兄剑术天赋高绝,被人随意指点片刻便能打倒成名已久的淫贼田伯光,我是远远比不上了,以后要胜过他,只有从这内功下手,只是现下我还差得远。《紫霞神功》我已修炼不成,只是...只是...天下之大,哪有那么多厉害的武功秘籍能让我学?我...我...

    荀谦心中沮丧,不过仍如往常那般修炼内力,虽然不在深水之中,没有那等让人心悸的深寒幽寂,但内力已有小成,运气则自生热力,虽由华山内功为根基,却与平常华山内功不同,而且还捏合了荀谦偷看的华山镇派绝学《紫霞功》与宁中则的绝学《混元功》,可刚可柔,确实厉害。荀谦常常自嘲,若是是师父知道自己这样乱练内力还练出个名堂,不打断自己的腿才怪。

    “不过,有师娘拦着,有小师妹替我说话,师父该不会真的打断我的腿吧...”荀谦如此想着,渐渐入定。夜已然深了。

    门口的冯保打着瞌睡,虽然穿了不少衣服,但是快要入冬,宫里这些无人的地方却是冷的慌,只是迷迷糊糊之间,感到门后传来一阵温热气息,冯保迷糊之下,站着睡着了。

    荀谦七岁习得内功以来,每日勤练不辍,只不过二世为人,思想难免有些不一样,结果内功练得乱七八糟,与岳不群所传华山内功大有不同,荀谦十五岁那年练功不知打通了什么经脉,内力由丹田向外,在四肢百骸中乱涌,吓得荀谦魂飞魄散,便暗中怂恿小师妹岳灵珊偷来师父的紫霞秘笈修习,没想到修习了没半年,用紫霞秘笈约束的内力又开始游动,荀谦走火入魔之下近乎身死,好在师娘宁中则及时发现,将荀谦及时放入一个装满冷水的大桶里,通过师父岳不群输送真气,才勉强压下躁动的真气。

    事后,荀谦在思过崖上呆了一年半,虽然每月岳不群帮理经输气,但依然不能解决根本,运气时仍要在冷水桶中,荀谦嫌麻烦,又不好拒绝师兄弟的好意,干脆每日做了晚课后就再华山派打水的池塘里过夜,没想到身体里不听话的真气慢慢的受到约束,而且内功也有精进,练成了内息之法,自此,荀谦每夜都在池塘中修炼内功,极少在华山住房里过夜,算起来,也有两年时间了。

    荀谦每每运功皆有所得,比起许多江湖名宿虽然大有不及,但内功在小辈之中可以说是有数的好手,五岳剑派小辈之中无人能及,连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在一年前也称赞荀谦内力有为,被华山派的师兄弟们好好的说笑了一番。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门口一阵喝骂,一个小太监推开门,门口的一个老太监说道:“嘿,小子,好俊的内力,咱家在你这个年纪还远远比不上你,不如这样,干脆你在宫里住上一住,与咱家几个好哥们来练练,怎么样?”

    荀谦起身行了礼,连连摆手,说道:“怎么使得,入宫住了一晚已经是天大的福缘,怎可一再所求?公公还请不要开玩笑了。”

    那老太监笑了笑,说道:“难得看见一个没断根、功夫还不错的小伙子,没想到这小伙子不喜欢咱们这些老家伙,好了好了,小伙子,赶紧漱漱口,漱完了跟着我,你在这宫里若不用轻功跳来跳去,就是转一天也转不出着紫禁城。”

    荀谦道了声谢,洗漱完毕,跟着老太监,问道:“还请问公公姓名?”

    老太监答道:“好说,咱叫李守义,在宫里剩下四个老不死的老太监里,咱排第二,昨天领你进来的王守德排第三。啧啧,老不死的越来越少了,早几年还有几个,现在只余了咱几个废物喽。”

    荀谦不知缘由,不好接话,在李守义后头的冯保冒了声:“这话不对,李爷爷。小的长这么大还没见到比您们几个爷爷还有本事的人呢,武功高强还会识字,就是刘公公也没这本事,一样也比不上您们几位爷爷。”

    李守义听了这话,喜形于色,笑的十分灿烂,说道:“你这孩子,被王守德那老家伙教了几天就这么会说话,啧,看来你以后也会是个人物。嘶,哎哟~我这老不死的心都要化了哟。诶~你说了刘瑾那小王八蛋的坏话,你就不怕刘瑾罚你?”

    冯保缩了缩脑袋,看了身边的另一个小太监一眼,咕哝道:“李爷爷想必是不会说的,只要小李不说,那就没关系。”

    李守义仰着脑袋,脚步慢了几分,笑道:“那你说,这个小伙子会不会说?”

    冯保看了看荀谦的步子,想了想,说道:“不会,书上说走路正的人是好人,好人不会害人。”

    李守义哈哈大笑,不再说话,四人快到宫门口时,一队锦衣卫突然挡着门口,为首的大汉沉声喊道:“圣上有旨,宣荀谦入宫觐见,不用下跪,钦此。”

    荀谦微眯双眼,准备用轻功跑路,想不到尚未动弹,李守德便已经用手按在荀谦的右肩上,力道之强,荀谦竟全然用不上力气。

    李守义笑的甚是开心,说道:“小伙子,既然皇上下了旨,那不如就去看看,如何?”

    荀谦挣扎不得,心中暗暗叫苦,也知道我为鱼肉这个道理,面色如常,说道:“公公既然说了,那我就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