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勉强挤出那几个字之后,我开始感觉浑身不适。

    我闻到一阵极浓烈的香气,同时还有一阵枯枝败叶混合着泥土腐烂的味道,从水草间扑面而来。

    因有长发挡住,我看不清沙秀那一刻的表情。

    我张了张嘴,想说句话化解当时的尴尬,可是脑子迟缓的转了几转就停住不动了。

    我明白,现在说什么,都只会令场面更加尴尬。我唯一的选择,就是转身逃之夭夭。

    直到第二天早晨,我整个人依然如在梦寐。

    原本有那么一丝侥幸的心理,希望前一晚在水边看到的,并不是沙秀,而是一个此生都不会再碰头的陌生人。

    不过很快的,这种侥幸心理就烟消云散。因为当我不可避免的要在工作现场见到沙秀的时候,我意识到她也在尴尬的躲闪,并且在擦身而过的某一个瞬间,我听到了她从牙缝间挤出的三个字:臭流氓。

    好吧,我从另外一个角度松了口气。至少说明,那天夜里我在水边看到的,终究还是个人,而非传说中的什么什么,以及,什么。

    这就比什么都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沙秀都尽量回避着不见面,甚至偶尔被分派在一起的工作任务,也都尽量推脱过去。

    可一个工作组就那么几个人,终于我们还是到了避无可避的一天,两个人被抽调到一起往山里一个小村子里去打狂犬疫苗。

    上山的时候,沙秀在前我在后,两个人都懒得说话;工作完往回走的时候,由于天已经发黑,沙秀多少有些忌惮,不敢再单独行动,不远不近的走在前面。

    我忍不住了,走上几步准备道歉,“那天的事,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哪想得到,你会跑到那个地方去洗澡啊?”

    沙秀一听,忽然扭过头来,更加怒气冲冲:“你还狡辩?!浴室不是用来洗澡,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啊?你都趴人家窗台上了,还说不是故意?!”

    我说:“不是,我真……嗯?”

    说到这里,我懵住了,“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浴室?什么趴窗台上?”

    沙秀气得脸都紫了,“不是吧,我还道你诚心道歉呢,原来压根就没打算承认错误!”

    我说:“不对,不对,你仔细讲一下,什么窗台上?我何时趴你窗台上了?”

    沙秀快哭了,“既然你不承认,你就以后都别跟我说一句话,臭流氓!”说着,头也不回的快步下山去了。

    我懵懵懂懂的往前走着,沙秀的话在我脑海里转来转去,就是转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说的意思其实很明白,大致是说我趴她浴室的窗台上,偷看她洗澡了。

    这就有点莫名其妙,我偷看……不是,我看到她洗澡,这没错,可是,我何时专门跑到她浴室窗台上去看了?我有那么变态吗?!

    我一路走,一路想,越想越不明白。

    莫非,那天夜里其实沙秀自己是在梦游,这就难怪她会跑到大山里的溪水中去洗澡了。

    她因为白天去过殷家大宅,夜晚梦游就顺着再次去到了那里,并在走出后门发现有条小溪之后,没有知觉的走了进去。

    这整个过程,她都在梦游,甚至包括回来到宾馆,并重新躺在床上,这都是在梦游。

    只不过,这个过程里,有两件事对她刺激最大,第一是身子浸泡在溪水中的寒冷感,第二就是我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那种惊吓感。

    我出现的惊吓并未将她从梦游中惊醒,却反而给她造成了一个错误的记忆,那就是:当她在寒冷的浴室水中洗澡的时候,我趴在浴室的窗台上,偷看了她。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就合理了。

    当晚,我还是去找了沙秀。

    起先她拒不开完,我好说歹说,说这家事情里面其实有个天大的误会,如果她不让我进去讲清楚,可能有一个人的性命会受到威胁。

    我这么说,她才勉强把门打开了,冷冰冰的问道:“怎么,这么一点事,你都会自杀?”

    我说:“不是,你听我说。”忙挤进身去,随手将门关上。

    沙秀警惕的看着我,我说:“你这么看我干嘛?我的为人,你可以出去打听一下。”

    沙秀冷笑了一声,“嗯,你的声名,我是有所闻。”

    她这句话忽然让我有些莫名的沮丧。这几年的灵异经历,早已让我声名狼藉,这原本是我最不该提的部分,我倒好,在这种特别的时候,偏生提到了这个特别的话题。

    我说:“好吧,你要不放心,我们开着门说话,我也不介意。”

    沙秀哼了一声,“不用了。说吧,到底威胁到谁谁的性命了?你要不说清楚,我就在这大喊抓流氓!”

    我说:“好,恐吓到好,恐吓得非常到位,我真怕了。”说完,我咳嗽几声,把我那天夜里的经历,以及之前在半山里走路时想到的,都如实相告。

    沙秀安静的听我讲完,然后瞪大眼睛看着我,“你进来啰啰嗦嗦讲这么多,就是为了告诉我,我有可怕的梦游症?”

    我尽量将语气放得缓和,“其实,你这就存在一个认知的错误了。梦游症虽属疑难,但绝不应该定性为可怕。既然有了梦游症,就必须得正视,否则大半夜的,再梦游到更深的山里去迷了路,那就真的麻烦了。这,就是我刚才说的,我们的误会,可能会威胁到一个人的性命。这个人,正是您了。”

    沙秀看着我,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

    我心里稍作缓和。

    她一字一顿的问道:“这么说,为了我的生命安全,以后我但凡洗澡的时候,都得靠你贴身护卫,是这个意思吧?”

    我再傻也听出了讽刺的意味,忙连连摇头,“这倒……不必……也不敢……嗯,当然,主要是……不必,还有不敢……”

    沙秀摇摇了头,“真没想到,世界上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好啊,说到梦游,听起来,确实像是有人在梦游,但为何,你就确定梦游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你呢?”

    我自信满满的笑了,“那肯定不会是我,我当时相当的清醒,比现在还要清醒。”

    “是吗?”沙秀也自信满满的笑了,“那你可以去问问住你隔壁的小吴,那天晚上我是不是去找过你?”

    “你去找过我?”我有点懵。

    沙秀冷笑了一下,“那天你慌乱中逃走了以后,我穿好衣服躲进了卧室里,想了半天越想越气,索性就跑到你房间去找你理论……”

    “你真去我房间了?”我开始感觉有些事情越来越不对了。

    沙秀哼了一声,“我去猛拍你门,半天没反应,后来你隔壁的小吴出来,说你应该没在屋里,刚才听到你房门响了一下,应该是出去了。”

    沙秀说到这里,冷冰冰的看着我,“如果我没猜错,当时小吴听到房门的声音,正是你出门往我这里来,只不过,当你趴在窗户上跟我四目相对的时候,你吓到了,慌不择路的跑出了宾馆,没敢回房间,我说的对不对?”

    我茫然的摇摇头,“不对,不对啊……你说,你说你真去了我房间,而且……而且真的碰到了小吴?”

    沙秀依然冷笑着,“不信,你可以回去问小吴。只不过呢,我当时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也没说找你干嘛,就自己回屋了。”

    我头脑里一片混乱,喃喃自语着,“这么说,你当时真的没去山里?那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沙秀笑了,“你不是在说梦游,这不就是梦游惹的事吗?”

    我惶惑的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沙秀也学我先前的样子咳嗽了两声,然后一本正经说道:“这样吧,我按照你刚才的逻辑重新推论一下,你听听看,对,还是不对。”

    我忙不迭的点头,“你说。”

    沙秀道:“那天晚上的情形,应该是这样的。首先呢,你走出自己的房间,然后到了我这里。我们姑且就把你的行为称之为你所谓的‘梦游’吧。你梦游到了我的房间外,然后窗户上,往我的浴室里张望。可就在我跟你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你吓到了,于是逃离我的房间,逃进了山里,直到半夜才重新回来,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说:“没有,我真没……”

    “我还没说完,”沙秀瞪了我一眼,接着讲道,“我们还是按照你刚才的逻辑,那天你原本处于梦游的状态,清醒之后原本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有两个情节,你却记忆犹深,第一,就是你看到了我洗澡,并且与我四目相对;第二,就是你进了山里。因此,当你清醒以后,你潜意识里的自我君子认同感就让你遗忘掉了趴在窗台上偷看人洗澡的情节,而错误的记忆为,你到了山里,无意中撞见了我洗澡……”

    我连连摆手,“不可能,不可能是你说的这样,不可能……应该……应该不会是这样的……吧……”

    说到后来,我自己也开始感觉怕了。莫非,莫非事情的真相,真的就如沙秀推测的这样?

    莫非那天夜里,果真出现了梦游的事件?只是发生梦游的,不是沙秀,却反而是我?

    迷迷糊糊作别沙秀之后,我上楼回了自己房间。临到小吴门口,我强迫自己清醒起来,并走进去跟小吴闲聊了一会,其中似是无意的提到了那天夜里沙秀来找我的事。

    不料,从小吴口中得知,那天夜里,沙秀确实来找过我,个中情节,果然和沙秀说得完全一样。

    这么说,那天沙秀确实没有进山,同时,她确信我偷看了她洗澡,而我也确信我看到了她在洗澡。

    那么,我们都没有说谎。

    只是,我们中间,真的有人在梦游。

    这个梦游的人,莫非真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