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酒当天,董坤只请了上次客人数的三分之一,各方面也都没有太大开销。只是吹吹打打各项,还是按照罗天的要求和资助,一项不少的又折腾了一遍。

    相亲们都对他这么快就结婚感到不解,尤其蒋欣还在住院治疗的事情,他们也都略有耳闻,不明白董坤为何如此薄情,这么快就另寻了新欢,还迫不及待的回来摆酒结婚。

    不过见到董坤神情古怪,那位陌生的新娘同样神情古怪,他们也就不敢多问了。只是各自默默的吃了饭,强颜欢笑的闹了一阵,也就早早的散了。

    总之整场婚礼都进行得非常古怪,四下里洋溢的不是新婚的喜庆,而是一种宗教祭祀般严肃而诡异的氛围。

    新娘进洞房时,董坤照例请来了上次送过蒋欣的那两位年过七旬的老妇人。

    两位老人忧心忡忡,她们显然是在担心悲剧重演。

    可既然董坤来请,她们也不好推辞,只好仍照上次的程序,将这位陌生的,面无喜色的新娘,送入了上次发生过事故的那间洞房。

    那天夜里,董坤喝了很多酒。有好几个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就是一个远古时代的巫师,此时正将一位无辜的女子,送上某位神灵,不,是鬼灵的祭祀台。

    罗天没喝酒,整个婚礼过程中,他都收起了来时路上的兴奋表情,变得严肃而谨慎起来。

    这多少让董坤感到了一点欣慰,毕竟这件荒唐异常的事情,在罗天这里还是被严肃对待的。只要他严肃,并且能够做到他往日表现的一丝不苟,那么至少梁雪的安全是可以得到保证的。

    梁雪刚被送入洞房,罗天就立即离开了董坤,以及几个还在跟他喝酒的哥们,独自回到小楼上自己的客房去了。董坤知道,他这是去开启摄像头,正式开始监控“空洞房”里的风吹草动了。

    董坤一面喝酒,一面回想起吃饭时的一幕,第一次在这件事情里感到好笑。那时新郎新娘向客人们敬酒,轮到罗天时,他注意到罗天脸上的表情相当不自然。

    董坤心里当然清楚,这两个人彼此之间分明存在着极深的猫腻,也许因为罗天已婚,两人此生已经无缘牵手走上红毯。

    可惜就是在这样一个原本就虚假的婚礼上,两个人却偏还要去上演这出“新娘结婚了,新郎不是我”的剧情,这可真够虐心的。

    当时,梁雪眼睛都红了,她伸手接过罗天递过来的酒杯,一骨碌喝进了肚里。那一刻,站在一旁的董坤甚至感觉得到她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颤。

    他感到很无奈。不管怎么说,在相亲们眼里,这都是他董坤自己的婚礼,可这两个人的表现,就是白痴也能看得明明白白。

    借着酒意,他故意恶作剧的一把搂过新娘,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并顺手在她腰上摸了一把。他这一手让罗天大吃一惊,梁雪更是愤怒的回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句“**”差点就冲口而出。

    那一刻,董坤心里忽然感到一种久违的快意布满全身。毕竟在这场莫名其妙的游戏里,他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头傻脑,完全任人摆布的牵线木偶而已,唯有这一刻,他才算是小小的还了一手。

    可是想到“木偶”这个词,他立即又泄气了,同时一阵黑暗与压抑之感传遍全身。

    约莫十一点钟左右,客人们全部散了。董坤收拾了一下院子,侧耳听听洞房里没动静,于是转身上了小楼,来到罗天的房间。

    罗天坐在电脑前,目不转睛盯着屏幕,神情非常专注。董坤走过去瞥了一眼,见梁雪同样一动不动的坐在洞房中那间布满红色印花的婚**上,神情萧索。

    董坤沏了一壶醒酒茶,自己倒了一杯,也给罗天斟上一盏,然后便坐到罗天身后的沙发上,看戏般坐观起这出古怪的游戏来。

    那一刻,他很想知道罗天心里怎么想。眼见自己最爱的女人,楚楚可怜的坐在**上独守空房,而自己却对一切无能为力,那是一种怎样的体会?

    董坤闲适的饮了一口茶,再次感觉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时钟走过十二点,董坤竟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猛然惊醒时,罗天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电脑前,只是表情看起来已经非常煎熬,异常痛苦了。

    他感到有些好奇,探头往屏幕里一看,立时感到面红耳赤。原来此时的梁雪,已经脱得浑身一丝不挂,微闭着双眼,将身体尽量舒展开来,仰面躺在那张巨大而空荡荡的婚**上。

    这场景就是董坤见了也心跳加速,浑身不得自在。他知道,这是梁雪在报复罗天。不是引诱,肯定是报复。

    他不敢多看了,借口醉酒,匆匆下楼离开了罗天的房间。

    回到院子里时,他忍不住瞥了一眼那间正在无声上演着一场同样诡异剧情的空洞房,心里感慨万千,又去找了几瓶啤酒灌进肚里,然后一头钻进一楼父母的房间,蒙头呼呼大睡,将所有那些该不该都已经冒出在心头的纷乱念头强行压了回去。

    次日清晨,董坤醒来天已经大亮,酒也醒了。

    他慌忙奔出房间,却见院子里安安静静,不像发生过什么意外的样子。洞房依然门窗紧闭,他不好贸然进去,于是先上了小楼去找罗天。

    可是罗天房间里**铺叠得整整齐齐,人却已经不知去向。这令他感到有些意外,只好重新折下楼去洞房里找梁雪。

    这一次,他们约定洞房门不要朝里反锁,这样一旦发生意外,董坤和罗天就可以随时用钥匙打开房门进去救人。

    因此,当他敲了几次门,发现里面全无动静之后,便掏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不想婚房里同样空无一人,婚**上显得有些凌乱,但是梁雪本人也已不知去向。

    他掏出手机拨打罗天的号码,没人接。

    梁雪的号码他又不知道。

    想到大概因为**无事,两个人也就渐渐从这场近乎闹剧的所谓“民俗研究”中清醒过来,感觉有些尴尬,于是不辞而别了。

    又或者,罗天果真遵循当初的诺言,完事之后就各走各路,彼此之间不再纠缠,这也还是有可能的。

    其实这两天,董坤自己也折腾得筋疲力尽,所幸没有发生大事,这也算是万幸了。

    当下没有多想,只将各房间内外的彩纸、喜字都统统撕掉扔出去,尽量不让这些东西激怒回来后得知实情的老父老母。

    同时他想到乡亲们万一见到没了新娘,又要一通好问,索性趁天还早,就匆匆锁上院门,离家回学校去了。

    回到学校的几天,他其实一直在等父母得知实情后打电话过来大发雷霆,但万没想到的是,他最终等来的却是来自家乡公安机关的民警,以及从此开始的漫长牢狱之灾。

    从民警口中,董坤才知道那间“空洞房”果然还是出了事。只不过这一次,已经不止新娘被吓疯那么简单,事实上不止是洞房里的“新娘”梁雪,甚至还有他的师兄罗天,他二人竟都已经双双遇了难。

    那天,董坤父母旅游回到家时,很快就从乡亲们口中,得知了儿子再次摆酒结婚的事。

    他们简直难以置信,于是董父开始翻号码准备向儿子问个究竟,而董坤母亲则不由分说的去打开了那间洞房,一看究竟。

    结果,她却在一股恶臭中,发现了洞房婚**下面一对身体已经开始腐烂,变得近乎面目全非的男女尸体。

    董父电话还没有拨通,就听到了那间洞房里妻子的惊声尖叫,同时有声重物砸地的声音,仿佛有人重重摔倒在了地上。他惊慌失措的奔进洞房去找妻子,结果自己也吓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董老太太的惊呼声引来了住在附近的一些邻居,他们刚一见到这副可怖的场景,立即掏出手机报了警。

    后来经过邻居仔细辨认,确定这对男女尸体中的女受害者,正是几天前董坤在家摆酒时迎娶的新娘梁雪;而男受害者,则是他们夫妇二人从城里带回来参加婚礼的朋友罗天。

    事发之后,董家完全乱了套。警察立即封锁了消息,并在第一时间派出民警,前往董坤所在学校,当场逮捕了疑犯董坤。

    可是这场悲剧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不止乡亲们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董坤自己,他在被民警带离学校回去受审的过程中,还一度以为自己只是在做一场黑暗诡异的噩梦,怎么挣扎也醒不过来。

    审讯过程中,董坤一直坚称自己没有杀人。

    他不止将整个荒唐闹剧从“蒋欣事件”开始,原原本本向民警讲了无数遍,甚至还不断的提到家乡那个有关“空洞房”的诡异传说,坚称真正的凶手不是他,而是一只一直躲在暗处的黑暗鬼灵。

    听到关于鬼灵的说法,民警们面面相觑,他们显然并不认可董坤荒唐的说辞,但还是恪尽职守的将董坤的这些“鬼”话一一记录在案。

    董坤了解到,当时法医鉴定的结果已经出来。梁雪体内含有少量安眠药物,但量不至死,其直接死因是窒息而亡,时间大约在当月21日(也即董坤摆酒次日)凌晨两点左右。

    罗天死亡原因是头部触墙,失血过量而亡,死亡时间大约是当月21日凌晨四点左右。

    法医的这份鉴定结果让董坤有了一线希望。他说只要找到这起所谓“民俗调查”中罗天当晚的视频录像,他就可以洗脱罪名。因为其实从摆酒当晚,直到次日早晨八点以前,他董坤根本就没有进过梁雪的房间。

    结果,民警很快出示了董坤提到的视频。

    这是案发以后,他们在董家二楼客房,也即摆酒当天,董坤安排给罗天居住的那个房间的衣柜里,发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个u盘,里面同时存储了一段时间显示为当月20日晚到21凌晨的一段视频,而视频中显示的地点,正是梁雪当晚所在的洞房。

    董坤听说民警找到了这段视频,本能的松了口气,同时也感到很好奇。他其实比谁都想弄清楚,那天夜里罗天究竟录到了什么。

    是否正因为他录到了什么,才在最后被凶手灭了口?

    可既然凶手已经知道罗天手里握有证据,要行灭口之举,为何却没有毁灭掉这段罪证,而任其落进公安机关之手?

    如果罗天没有录到什么,那么他和梁雪究竟又是怎么死的?

    无论如何,视频里肯定隐藏有真相,董坤对此信心满满。

    可是,当视频在他面前走到21号凌晨一点四十几分的时候,他整个人却如触电般僵在当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因为就在视频里,那间原本只有梁雪一人躺在**上的洞房中,忽然摇摇晃晃的走进来一个人。

    虽然当时房间里光线黯淡,只有门口他和罗天特意安装了用以照明的一只很小的壁灯,令房间有了一些光亮,可就是在这模糊的光线中,他也一眼就辨认出,那个从门口走进来的男人竟然不是别人,正是他董坤自己。

    尤其当人影走过西窗透进的那片惨白的月光里时,他已经可以完全确定,那个走进来的人,除了他董坤自己,已经不可能再是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