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清云寺。

    沈溪迈进寺庙深处的小院心里只觉得悲伤自幼被家人呵护在羽翼下的小弟为何会如此决绝。就算孔织再好也不过是见过三两面而已就倾心至此甚至不惜青灯古佛也不愿意嫁给他人为夫?

    房内沈幼淮捧着本佛经看得很是专心。小金鱼侍立一边看着自家公子身上的深灰僧衣心中也是酸涩不已。就算选择了出家不还是他小金鱼的主子吗?说什么僧俗有别要打他回府大不了自己剃了秃子陪他就是。天可怜见公子乖巧懂事、温柔善良本该嫁个好妻主过着夫妻恩爱的生活为何却要受到这般磨难。

    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沈幼淮放下手中的书见是沈溪站起身来招呼道:“二姐!”

    “哼!”沈溪冷哼道:“你还好意思叫二姐母亲父亲为你伤透了心短短半月头不知白了多少你但凡还有点良心就换下这身灰袍子跟我家去!”

    “二姐”沈幼淮低下头看不到脸上神情:“幼淮不孝唯有在佛前虔诚祈祷为双亲祈福为沈家祈福!”

    看着清瘦的小弟沈溪真是又气又怜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清云寺规劝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小弟弄出这样大的阵势母亲怕是真生气了半个月来竟对小弟不闻不问。

    看着小弟仍是一如既往的固执沈溪心中不耐皱眉道:“不就是看上孔织那丫头了吗?慢慢筹划就是何以至此我就不信倾咱们沈家之力还不能够让你达成心愿!孔府大丧废后风波未平纵是嫡皇子又如何没有亲父看顾不过一无根浮萍。孔织婚事尚有变数别说是嫁过去为侧就算是正夫之位咱们也能够争争的!”

    听了沈溪的话沈幼淮猛抬起头脸上却不见半分喜色而是高声喊了一声“二姐”竟是满眼不赞同:“三小姐是小弟恩人即便是被小弟仰慕又有何过错?她与二皇子青梅竹马有同窗之谊若不是情投意合又有谁能够强得了她应下亲事?她当年相救大恩小弟还未报答竟要因一己私欲拆散她的姻缘不成?若是天下人都如此这般以怨报德那天理何在还有谁敢理会他人的困顿!”

    沈溪被说得怅怅的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想起那日宴客后母亲的耳光。虽然知道母亲与小弟说得有理不应迁怒孔织但好好的家给搅和成这样怎么能够不心存埋怨?又想到母亲那次的训斥心下黯然终究也没有再说话。

    皇宫祥云殿。

    一身缟素的康和郡君坐在客座上看着眼前仍是高傲威严的梁明蓝不由心中感叹风光了二十多年又如何纵是百般伶俐也要依靠母族的扶持。不管是皇室还是门阀世家男子只是联姻的工具需要时鼎立扶持不需要不过一弃子。梁家二夫人、三夫人权重梁霞老迈病弱否则皇帝也不会肆意收回凤印如此不留余地。想到自己的儿子以后安康也要牵系到孔织身上又暗暗庆幸。若孔织没有回来孔纱接手孔家在自己百年前还好能够护得儿子周全;自己百年后儿子孤零零的又有何依靠。

    凤后见康和郡君沉默不语开口问道:“郡君特意前来可是未了国公与炎儿的婚事!”虽然神色未变但眼底却多了几分关切尽管相信孔织不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毁婚但若是有家族长辈的施压呢?康和郡君生父是韩家侧支算起来与凤后还是表兄弟但凤后知道他不喜梁家也不喜欢自己因此难免有此担忧。

    康和郡君点了点头:“按理来说为祖父守孝一年也是应当的只是…”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只是织儿生父身子骨不好怕也是这两个月的事。到时双重孝婚期就不知要延后到何时还是如期办了把在七七热孝中倒也不算逾越!”其实他眼下说的才是孔家长辈催促孔织完婚的主要原因。孔家嫡支到了孔织这代只剩下孔织与孔绫姊妹二人女息单薄早日迎夫纳侍、开枝散叶也是孔家女儿应尽的责任。

    听到婚期未变凤后安下心来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本宫就开始准备嫁妆。”

    康和郡君想到凤后眼下处境脸上多了几分担忧心中对他的恶感少了许多。

    凤后是什么样的心智看出郡君所想微微一笑:“郡君放心本宫定会让炎儿风光出嫁绝不会失了皇家与公府的身份!”说到这里神色转为郑重语调中带了几分狠绝:“本宫只有一双子女娉儿已然不幸难道还容得他们来算计炎儿不成?”

    清云寺这边等沈溪走后沈幼淮来到前院佛堂。虽然住持尚未同意他正式剃度但他却是一心向佛。

    今日是十一月十七是阿弥陀佛的佛诞除了在寺里举行法事住持还派出僧侣去南城灾民区开粥棚施粥。因前些日子的雪灾南城不少房屋倒塌百姓流离失所的不在少数。

    清云寺的住持七十多岁法号大行俗家姓姜宗室子弟是沈幼淮祖父的堂兄弟未出家前两人关系亲密出家后也有所往来。因此看在亡友份上大行对沈幼淮很是照顾。青春年少却舍弃凡尘一心要出家除了情伤外还能有什么缘故。

    爱恨嗔痴年少轻狂啊要知众生皆苦又有谁能够圆满。大行看着沈幼淮提到了南城的粥棚叫他去那里帮把手。其中自有深意。生在阀门、长于内宅的少年哪里见过人间疾苦怕是见过了那些灾民的惨况才会醒悟过来与生老病死相比所谓爱恨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来到这里小半个月大行住持一直不同意自己正式皈依佛门只允许他以客人的身份暂住这次却主动提出让他参与寺务沈幼淮很是欣喜恭声领命而去。

    京城里俗话说得好“东富西贵、南贫北穷”南城本是平民百姓聚集之地房舍密集鱼龙混杂。

    林子豫他们之所以选择在南城住下也有隐匿市井之意。没想到百年未遇的雪灾使得南城房舍倒塌无数像林子豫这样的江湖人物还难免有所损伤更不要说是寻常百姓。百姓们伤亡惨重成千上万的人只能够在残垣断壁中生活。

    除了洛阳城中城外受灾的百姓亦是不计其数每日里都有大量的流民涌进城中。为了维护京城治安京都兵马司将进京的百姓都驱逐至南城。根据南城民法司的备案短短半月内南城五处义庄送进来的尸体就数以百计。虽然早有灾情的奏折递到户部但朝中因废后风波未平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头来揽差事户部官员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缄默是啊皇帝都没有想着要赈灾难不成做臣子的比皇帝想得还周到不成。有人想着开粥棚施粥但京城重地一个“施恩买名”的帽子下来又有谁能够受得了。

    虽然官府没出面但是佛道两家在白马寺慧方大师的倡议下很多寺院道观都在南城开粥棚施粥清云寺亦在其中。

    沈幼淮随同清云寺僧人赶到南城时已经是未时排队领粥的灾民远远地望不到尾。

    沈幼淮穿着僧衣素面朝天身后跟着一侍童在人群中格外引人瞩目。他却浑然未觉只站在几个和尚边上为灾民们盛粥。领粥的人中有眼睛不老实的盯着沈幼淮满脸垂涎之色被那侍童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沈幼淮环视四周人群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在京城权贵眼中百姓性命如蝼蚁般这般灾难都不见有人赈济而母亲亦是其中之一。正看着不远处一家四口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四人衣衫褴褛家主三十多岁身材略显高大身上是半张破旧的袍子皮看似山中猎户装扮神色甚是阴郁主夫则红着眼圈抚着一双儿女的头无声饮泣。两个孩子中女孩年长十二三岁;男孩年幼些也有十来岁是元服了的打扮。姊弟两人身上个披着残破的兔皮衣服衣服虽旧却不失洁净。那主夫看着一双儿女接过了妻子递过来的半碗粥看看左边这个又看看右边这个却是满脸的悲痛与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