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陈留的局势被颜良一支偏师搅得一团糟的时候,曹操在官渡的日子也不好过。



    虽说曹操完全控制了兖州、豫州、徐州,部分控制了司州、青州,所辖的领土并不比袁绍的小,丰饶程度更过之,但同样他也陷入了四战之地,身边强敌环伺,连年大战之下,兵力与财力都消耗得十分严重。



    反观袁绍在河北最初扛过了公孙瓒的强势一波后,便已经逆转了局势,自己越打越强,而对手越打越弱,并没有给袁绍造成太大的困扰。



    两方势力从兵力和财力上的优劣一目了然,如果能不打或者能晚些打,曹操定然十分乐意。



    上一回双方暗生龃龉时,曹操就通过主动让出了大将军之职获得了一线喘息之机,但这回袁绍要求将天子移驾河北,却是曹操断然不能答应的条件。



    曹操自身战略眼光就相当优秀,身边又有荀彧、荀攸、郭嘉、程昱、贾诩、董昭等谋臣出谋划策,在与袁绍一战不可避免后就作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决断。



    这次战斗双方争的非是一城一地的得失,曹操清楚自己昔日的老朋友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致自己于死地,若是与势力强盛的河北军不停进行局部战役,将会进入河北军的节奏,那自己的胜算非常渺茫。



    他便很干脆地连续放弃东郡、河内郡,通过空间换取时间,在许都以北自己的主场布置防御,一步一步引导袁绍主力来追。



    这样一来,己方的运输补给线大大缩短,敌方的运输补给线大大延长,也通过收缩防线来保存和集中优势兵力,准备最后的决战。



    虽说在救援白马的时候,被颜良伏击出了些许意外,但总体的局势仍在曹操掌握之中,成功将袁绍主力引到了官渡这个预设的战场。



    官渡的土垒就像一根坚硬的鱼刺,卡在了河北军南下许都的道路上。



    河北军虽然兵力雄壮,但面对坚固的壁垒也只能用人命去填。



    从七月末到八月中旬半个月的时间内,曹军一反常态,在官渡力拒河北军寸步不退,成功遏制住了河北军连战连进的气势,稳定了阵营中浮动的人心。



    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曾经被曹操厚待的刘备,在徐州背叛过自己一次后,又投靠了袁绍,并且鬼使神差地潜伏到了汝南,联合那些黄巾余孽再度搞事情。



    所幸自己的族兄曹仁值得信任,带着司豫之兵迅速平灭掉了这几个手下败将。



    但豫州后院的战事刚刚平息,司州和兖州又同时生乱,袁绍分遣偏师从两边绕路袭扰,让己方疲于奔命。



    司州那边也就罢了,韩荀只是攻打了几个乡邑,并没有攻破郡县,但兖州那里又是那个令曹操头痛无比的颜良,居然两天之内就连下两城,打得夏侯渊无奈求援。



    曹操手中的兵力捉襟见肘,司州那边只得再调遣曹仁北上应对。



    而兖州那里由于听说是颜良,更不敢小觑,应了夏侯渊之请,调集张绣、朱灵二将往援。



    但没料到的是,增援还没到,夏侯渊竟然中了颜良的诱敌之计,将手下兵马损失殆尽,再无力顾及济水以北丢失的城邑。



    曹操虽然对自己的连襟很是不满,但如今手下也无可用之将,可遣之兵,只能好生安抚,令其督促张、朱二将严加防御。



    面对严峻的形势,手下谋臣武将俱都心不自安,曹操也必须在人前做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好稳定住浮躁的人心,但他内心里也很是惶恐,唯恐这一场大战败了,败得一塌涂地再难以东山再起。



    白日里在人前强自支撑,但晚上曹操也睡不安稳,河北大军人手充沛,从早至晚连日猛攻,就连夜里都时不时来一次夜袭。



    好在曹操征战多年,已然习惯了紧张的戎马生涯,即便是河北军夜里的攻势猛烈,若无人来报,照样高卧不动,只是究竟睡不睡的安稳只有他自己知晓。



    “许校尉!明公可曾入眠?”



    “已然歇息了,军师祭酒明日再来吧!”



    曹操在帐内闭着眼睛假寐,听得帐外传来的声音正是郭嘉,知道郭嘉虽然年轻但极有分寸,若无急事等闲不会深夜来寻自己,便开口道:“外面可是奉孝?”



    “明公,正是郭嘉在此,前线有奏报传来。”



    曹操听郭嘉的声音好似有几分急切,便道:“噢?那便进来吧!”



    曹操素来不拘小节,只是披了件袍子箕坐在榻上,面对肃立在身前的郭嘉道:“如此晚了还有奏报传来,定是急事,且说说吧!”



    郭嘉答道:“此间有两处奏报,分别从司州和兖州而来,不知明公欲要先听哪边?”



    曹操一听又有兖州的事情便心里一个咯噔,心想难不成集夏侯渊、张绣、朱灵三人之力围堵,还能让那颜良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便有些抗拒,说道:“先说司州的吧!”



    “子孝将军来报,称其已于鸡洛山大败河北偏师韩荀部,斩首近千,可惜敌将遁走,未能斩获。”



    曹操闻言抚掌大笑道:“哈哈哈哈!好!子孝真吾家之坚壁也!”



    “臣为明公贺!为子孝将军贺!”



    曹操捋着自己稀疏的胡须道:“再说说那兖州的消息吧,可莫要让我今夜睡不安寝。”



    郭嘉说道:“那倒也不至于,陈留有夏侯太守、朱将军、张将军三人先后来信,述说其参详之事,吾见此三人虽列营守望,但其意不能相合,故而急报明公定夺。”



    曹操精神压力大,晚上又睡不安稳,此刻头痛症状隐隐发作,也不想就着昏暗的灯烛看信,便道:“奉孝你念出来吧!”



    郭奉孝记忆绝伦,都毋须翻看书信,当下便将三人信中内容一一背诵出来。



    曹操听完后眉头紧皱,不悦道:“此三人同处一地,一个主战一个主守,另一个模棱两可,竟如此胡闹!”



    发完脾气,曹操随口问道:“奉孝以为谁人之议妥当?”



    郭嘉答道:“下吏以为,三位将军之议都有可取之处。”



    听郭嘉好似在打马虎眼,曹操知道郭嘉十分敢于建言,不是那种和稀泥的庸碌之辈,便问道:“且详言之。”



    郭嘉说道:“夏侯太守乃是明公姻戚,自是体悟明公之意,全力应对官渡之敌,而陈留为次。况且前次又轻敌冒进损兵折将,心中对颜良存了戒惧之心,故而不欲大兴干戈,执意坚守不出。”



    “张将军乃是新附之人,虽得明公待以显爵厚禄,更结为姻亲,然其人锐意进取,自不甘心故步不前,想要籍着合兵之势收复失地,亦不为错。”



    曹操见郭嘉能言善道,尽说了俩人的好处,哂笑道:“那模棱两可的朱文博,又是何居心?”



    “朱将军初至陈留,敌情未明之下采取持重之策,未肯答应张将军速攻之议,更是心向明公,明公不可不察也。”



    “噢?心向于我?”



    “正是,明公且想,夏侯太守是明公亲署总督二将,虽前时折损兵马,然与明公之令无碍,如今夏侯太守与张将军意见不合,朱将军两不相帮,却提议报于明公定夺,便是暗中支持了夏侯太守,又不得罪了张将军。”



    “呵呵呵,朱文博倒是会做人,奉孝更是会夸人,从汝口中听来,彼三人尽皆一心为公,那我又当如何区处?”



    郭嘉反问道:“明公如何区处不是早有定计么?”



    “嗯?”



    “先前明公给夏侯太守的回文便言,令其督促二将,严守济水以南,此刻情势并未大变,愚以为不当骤改。”



    曹操颔首道:“那奉孝便为我拟文回复,如夏侯妙才所议。”



    “启禀明公,下吏以为,正不必明文回复。”



    “噢?此话何意?”



    “如今三将意不能决便行文请求明公定夺,若事事如此,恐有损麾下将校临机决断之能,乃至于坐失良机,被动失措。”



    曹操想了想道:“奉孝之言甚是,那依奉孝之意,当如何回复?”



    “下吏以为,可命三将遇事之后自行会商,若能持多数之议,便为可行。”



    曹操疑惑道:“夏侯主守,张绣主攻,那岂非尽决于朱灵?”



    郭嘉道:“下吏观朱将军之意,亦是偏向于遵循明公既定之策,明公当可无虞。”



    曹操叹道:“哎!坐视颜良肆虐济水以北,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待他日摧破正面之敌,再一一收复吧!”



    郭嘉看曹操有些意兴阑珊,便道:“下吏以为河北军虽然军势强盛,然我军亦不可一味取守势,还是要伺机反攻。”



    曹操摇摇头道:“我亦想反攻,可官渡利守而不利攻,如之奈何?”



    “正所谓‘敌可来,吾亦可往’,袁本初既然频繁遣偏师抄掠我后路,我军自也可依法施为,遣人袭扰河北军运道。”



    “如今颜良正在陈留,再难越过其袭扰东郡之地,如之奈何!”



    “下吏以为,正不必死盯着兖州不放,不若别遣一二枭锐之将,与子孝将军合兵袭扰卷县等地,截断大河入阴沟水这一段的运道,必可使河北军军心不稳,人人自危。”



    曹操翻开地图,拿过烛台就近打量一番后道:“此议甚妥,奉孝以为何人堪任?”



    郭嘉作势一揖道:“点兵选将自有明公决断,下吏何敢妄言。”



    “无妨无妨,奉孝姑且说之,我姑且听之。”



    “愚以为徐公明,史公刘或可堪任。”



    “吾亦以为可,明日军议之时,奉孝可陈此策。”



    “下吏明白,这便告退了。”



    曹操呵呵笑道:“奉孝也得早早休息,莫要太过劳累。”



    “诺!”



    郭嘉告退出帐,还未走远时,又听到帐内曹操的声音传来。



    “奉孝中权合变,因败为功,真乃吾之献侯也!”



    他站定脚步仔细听完了这句话,转身对着军帐无言一拜,才又重新离去。



    旁边一个小帐内,许仲康在暗处看着郭嘉清瘦的身影,听到被刻意压低的咳嗽声,眉头微微一皱,旋即摇了摇头又闭上眼抱紧手中的刀鞘,枕在吹饱了气的羊皮枕头上眯眼假寐。



    第二日军议,郭嘉便建言从雒阳方向出兵袭扰河北军的侧翼,获得了大多数谋臣武将的支持。



    曹操遂派徐晃、史涣将少量精兵会合曹仁,借着对河南地势的熟悉频频抄掠河北军的粮道,让袁绍不堪其扰,只得增兵护持粮道。



    另一方面,颜良自从到陈留后,每有些许功劳便行文向袁绍表功。



    智取平丘被颜良说成了平丘官吏士绅慕袁大将军之德主动献城,箪食壶浆以迎义师。



    攻下长垣被说成了长垣县令畏袁大将军之威望风而逃,导致守卒士气殆丧,轻松攻破。



    长垣伏击战被说成了讨逆营将士面对敌军优势兵力追击,心中感念袁大将军的仁德,将士们逆境爆发,以一当十,不畏艰险,不避伤亡,方才大败曹军,斩首俘虏合计四千余。



    白马、平丘、长垣等地的百姓报名投军,被说成了袁大将军声威盖世,引得沿途百姓俱都甘心为之效死。



    反正是怎么好听怎么说,直把负责起草文书的毕轨给恶心得不行,得亏有他那官场老油子父亲毕齐在身旁,靠着毕齐帮忙润色才把这些报功文书一一写就。



    袁绍得知颜良的偏师屡屡建功自然十分高兴,而看了颜良发来的报功文书,更被那一个接一个的彩虹屁给熏得晕晕陶陶不知所以。



    但袁绍帐下总有人见不得颜良的好,对于颜良的战报极尽吹毛求疵之能事,说颜良总共才六千多兵力,怎么可能斩首俘虏四千余敌人,隔开那么远又没法验对首级,自然是想怎么报就怎么报。



    这年头虚报战功,瞒报战损乃是大家心知肚明之事,郭图这么一说,连袁绍也颇以为然。



    但袁绍心想就算没有四千一百,打个对折,两千一百总有吧?哪怕没有两千一百,再打个对折,一千一百总有吧!



    反正总归是胜了,总比那带兵出去却损兵折将这么都没斩获的韩荀要好,可不是人比人气死人。



    袁绍自然不会计较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谎报战功”,他行文很是夸奖了颜良一通,吩咐他再接再厉,一定要牵制住兖州之敌。



    然后顺手把同样作为偏师却毫无作为的韩荀给贬去淳于琼手下押运粮草。



    郭图见与自己亲厚,被自己推荐袭扰司州的韩莒子被贬去押粮,自然不会怪韩荀劳师无功,反倒怪起了颜良谎报军功,迷惑主上,这心中的恨意便又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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