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鸿铭不知道那天抱着朱古力呆了多久,留给他的回忆里只有静止冰冷的月,那月光像是偏偏与他作对一般,将所有给予人间的光辉都打在了他身上,使他觉得无比的冷,在这种轻微却又无可抵御的寒冷下,他的脑海一片混沌茫然,不再留下时间流逝的印记。

    但人性坚强在于,不会永远沉陷在某种情绪。眼泪会枯竭,睡梦会醒,伤心欢喜会归于平静。

    一切都有尽头,根本没有永远。

    薛鸿铭恢复了一些思考的能力,他最后仍是无法痛哭,无法像个孩子一样,以坦然天真应对世界。

    他横抱起朱古力的尸体,见朱古力走时面容安详,无一点遗憾,所以在想,朱古力仍然没有得到阿木之死的答案,仍然的的确确是中了暗算而死,但为何面容竟然如此平静坦然?

    是否,人若是死,便可万事得解脱?

    奈何,这个答案,即便有无数前人探索尝试,终究无法给人以答案。

    这个世界上,没有答案的那么多,只好靠活着的人来前赴后继地寻找答案。

    薛鸿铭走出了酒店,浑浑噩噩地带着朱古力的尸体走在繁盛城市里,夜正是最清寂热闹的时候,清寂的是苍穹,热闹的是人间。

    可苍穹是永恒,人间却眨眼即逝,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人。

    薛鸿铭只想给朱古力找个容身之所,要给他烧一大笔钱,让他从此快乐潇洒地数钱而眠。他打了一个电话给蓝馨慧,说话时声音沙哑,几乎让蓝馨慧误以为是他人。

    他问道:“哪里有风水师?”

    蓝馨慧怔了怔,没好气地骂道:“这么晚打给我就是这事?我怎么知道!”

    “你一定查得到。”

    蓝馨慧这时才感觉到薛鸿铭的不对劲,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薛鸿铭沉默不回答。

    “好吧。”蓝馨慧道:“我可以帮你查,但你必须告诉我你现在在哪?”

    薛鸿铭直接挂断了电话,继续往前走,不知走向何处。

    不一会儿后,蓝馨慧打来了电话,并不追究薛鸿铭的蛮横,开门见山道:“陈家街75号,有一个人叫陈辉,风水大师。”

    薛鸿铭嗯了一声,说道:“谢谢。”

    蓝馨慧听着电话里的盲音,越发觉得薛鸿铭出事了,她连匆匆套了一件外套,连梳洗都不顾,飞奔下楼,开车前往陈家街75号。

    车子一启动,便是狂野蛮横的全速飚速,一路闯下红灯无数!

    薛鸿铭一脚踹开了风水大师家的大门,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里面老少全都吓了一大跳,均都惊疑不定地望着面容冷峻的这位青年。

    薛鸿铭说道:“谁是陈辉?”

    “呃,我就是……”一个中年人走上前来,面貌倒是慈祥和蔼,看了一眼薛鸿铭,又打量了一眼薛鸿铭手上抱着的朱古力,心中微跳,心想今天恐怕会有麻烦事,但面上还是尽量保持镇定,问道:“年轻人,你有什么事吗?”

    薛鸿铭道:“今天是不是良辰吉日?”

    陈辉这些年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眼力自然很毒辣,他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如果这位先生你说是的下葬,今天这个时候,虽然不坏,但也不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一柄黑洞洞的枪口冷冷指着他的脑门。

    薛鸿铭再问:“今天是不是良辰吉日?”

    陈辉冷汗涔涔,吓得直哆嗦,脸色发青说道:“今天的确是下葬的良辰吉时,十分的好!”

    薛鸿铭安静的望着他,说道:“你不要骗我,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你特么是个神经病吧!

    陈辉心中一边叫苦一边痛骂,但当然敢怒不敢言,立刻义正言辞地说道:“是,是……我从事这行这么多年,从不骗人。”

    薛鸿铭道:“很好,那么你现在给我算一个最好的位置。”

    陈辉忙不迭地开始翻书计算起来,丝毫不敢弄虚作假,很快就算好位置,抬头刚告诉了薛鸿铭,便听大门又“砰”地一声被踹开,吓得他浑身打了个激灵!

    “薛鸿铭,你干什么!”蓝馨慧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眼便看见薛鸿铭拿着枪指着别人脑袋,当下娇斥一声,冲了过来。

    这时她才发现薛鸿铭抱着一个人,且面容是她有印象的,不由失声叫道:“朱古力?鸿铭,他怎么了?”

    “死了。”薛鸿铭淡淡地说道,然而说的时候,心中感到了痛楚。

    蓝馨慧张大了嘴,怔怔地看着薛鸿铭,她猜的果然没有错,真的……出大事了!

    她来不及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便听砰然一声巨响,大门再一次被踹开!这一次可怜的大门终于不能忍这突如其来的羞辱,悲愤地索性四分五裂,彻底完蛋。

    黄月奏小小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薛鸿铭,又看了一眼他怀中的朱古力,沉默了片刻,然后说话声音依然平淡无起伏。

    “你杀了他?”

    薛鸿铭望着她面无表情的娇俏脸蛋,回答简洁有力:“不是。”

    黄月奏说道:“眉心中枪,是只有你使用的特制沙莫之鹰,你的嫌疑最大。”

    薛鸿铭说道:“是。”

    黄月奏轻声地说道:“那么我要带走你。”

    “等、等等!!”蓝馨慧感觉脑袋有些乱,挺身拦在了薛鸿铭面前,对黄月奏喊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至少要让鸿铭说清楚吧?你这样就带走人是不是太乱来了,我……我不会让你带走他的!”

    黄月奏冷静客观地说:“你拦不住我。”

    蓝馨慧顿时气结,正要反驳,冷不丁却被身后的薛鸿铭一把推开,踉跄退了两步,恼怒地瞪着薛鸿铭。但薛鸿铭没有理会她,他只是凝视着黄月奏,缓缓说道:“可以。”

    “鸿铭!”蓝馨慧大惊失色,急声叫道。

    薛鸿铭仍然无视她,顿了顿,继续道:“但在这之前,我要安葬他。”

    黄月奏问道:“在哪里安葬?”

    薛鸿铭看了眼风水大师写给他纸条上的地址,道:“成都。”

    成都离这里有千里之远,身为一个有重大嫌疑的罪人,怎么可能纵容他如此荒唐的要求,万一他跑了,以薛鸿铭如今的实力,名剑协会谁也不敢说能轻易抓到他。

    然而黄月奏想了想,竟然说道:“一起去。”

    薛鸿铭沉默片刻,轻声说道:“谢谢。”

    黄月奏沉静清澈的眼里掠过一丝微微诧异,而蓝馨慧心中却猛地一沉。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听到薛鸿铭说谢谢了,以薛鸿铭的骄傲无耻,何曾会向一个人说谢谢?这样的薛鸿铭太反常了,这样的反常,也只能说明……薛鸿铭,这一次受到的打击很大。

    他的难过,越不让人知晓,越容易让人感觉到,也越容易让人觉得同情和……难过。

    ……

    成都,某处无名山。

    火盆里的火时不时高高窜起,黄纸被烧后的灰烬濛濛絮絮漫天盘旋着飞舞,薛鸿铭安静地站在墓前,凝视着朱古力的墓碑,头发沾染了灰白的烬尘,面容冷峻阴郁,不显悲伤亦不显得从容。

    他买了大量金银纸钱,足足烧了半个小时后才烧完,想来足够朱古力数上一阵子的钱。

    黄月奏像一根雕塑一般站在一旁,静得像只猫,她已长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然而仍然一派天真无邪模样,对世事无知无感无喜无悲,反而活得自在而叫人艳羡。

    “朱古力活着的时候,我还欠了他很多很多钱,具体数额大到我都不知道究竟欠了多少。”薛鸿铭轻声地说,自嘲一笑:“现在这些钱换成了纸钱还他,看来是很划算的。”

    黄月奏睁着明丽大眼看他沉默幽冷的脸容,说道:“扯衣角,握手……人都会死。”

    前两句是她要做的动作,后一句是安慰的语言。

    薛鸿铭摇了摇头,道:“人都会死,但不该为了我而死,我本来就是个人渣,已经孤注一掷无路可退,却还要害人。阿木因我而死,他哥哥也因我而死,而上苍竟然还要我不死。”

    黄月奏静静地说道:“你的代价很大,而且还会付出,还要失去。”

    “是啊,真特么大。”薛鸿铭叹息一声,眯紧了眼,眼中有冷芒明亮:“所以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杀死林宗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只有杀死他,那些为我而死的人,才能够有所交代,那些我付出的代价,才能有意义。”

    他忽然兴致阑珊,心想和黄月奏说这些有什么用?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才少女只知抓人,闲来无事时啃着旺旺大礼包,根本不知人间有悲苦有烦恼有憎恨。

    于是他说道:“我们走吧,回名剑协会,我等着凶手现行那一天。”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一点都不肯有一丝眷恋。

    黄月奏没有动,盯着薛鸿铭的背影,薛鸿铭听见她淡静轻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赌博的坏人无论什么时候收手,家人都会开心。活着……本来就是意义。”

    薛鸿铭身躯微颤,脚步微顿,没有回答,依然固执地下山离开。

    活着……本来就是种意义吗?

    那么死去的人,他们的意义呢?被我剥夺之后,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吗?

    小奏……我仍然无法做到这样。

    只求有一天憎恨之火、执念之花能够将我燃为灰烬、埋葬掩盖。

    那时恐怕我会后悔,但这后悔我现在心甘情愿。

    因为,别无他法。

    从成都回到西藏,路途要整整两三天,加上薛鸿铭在成都要采购、下葬朱古力等事,所以往返之间,已经过去七天。七天之后,薛鸿铭以戴罪之身回到名剑协会,却发现一切正在改变,名剑协会内部暗潮汹涌,无人有空理会他。

    这种改变,直接根源在于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孙不念长老为防止林宗来袭,急于求成提高修为,欲强行突破到前所未有的御气十品境界,结果受到御气反噬,深受重伤,危在旦夕。会长李云东为挽救协会硕果仅存的长老,不惜自身修为,强救孙不念长老,命是救回来了,但修为大损,同样伤势严重。

    这意味着,在之后某一段时间内,傲立于世界巅峰强横了数千年的中华名剑协会,将处于群龙无首的虚弱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