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冲很想说两句硬气的话,给大家鼓鼓劲,提提神,但想了半天,心里还是没有底气。从魏晋所提供的情况来看,只都人擅长造船,他们的三桅战船,是当下行进速度最快的船。还有只都人的航海技术,听魏晋那意思,只都人的船上是没有配备司南之类的仪器的,在茫茫的大海上航行,他们白天看太阳,夜间看月星,啥都看不到时靠瞎蒙,而且基本上没有迷路的时候,随便拉出个水手来,绑在甲板就能当gps使。这些还不重要,最要命的是人家当海盗是祖传的手艺。只都的男孩子到了十二岁,就得行“割礼”。只都人的割礼可不是拿着刀冲着自己的小弟弟下手,而是要亲手割下别人的脑袋。在恶灵岛谁要是不会杀人放火,都不好意思跟别人打招呼。

    反观盛唐商行,别说战船,就算是货船也没几艘,而且还没有独立产权。最让张冲感到骄傲的那些经过严格的准军事训练的伙计,论起战力来,似虎不敢说,如狼可差不多,不过那只限于在陆地上,真要是到了水里连条癞皮狗都比不上,狗至少还会两下狗刨。可盛唐的伙计,除了水师出来的和海边的渔民,都是旱鸭子,跳水里就沉底,什么时候泡肤了,才能漂上来。就算是水师,也不过是在风平浪静的内河里玩过,大多数没出过海。沿海的渔民倒真出过海,但手摇的小拨船尽着跑能划出多远去,估计抓个梭子蟹,皮皮虾啥的还凑合,真要打起仗来,可就白搭了。

    “能不能把这帮海盗引到陆地上?”甄信是个经过真正战争洗礼的老战士,无论仇恨的怒火烧得多旺,都不能遮蔽他的双眼,不计后果的死打硬冲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他提出的这个想法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很难。”魏晋摇了摇头,“只都人从来都是来去如风,除非咱们在沿海有足够的人手,否则很难捉住他们。”盛唐商行目前绝对没有这种实力,要是真有那么多人,这次也不会吃这么大的亏。

    “直接去恶灵岛剿灭他们更不现实。”魏晋接着道:“一来路途太远,从这儿到恶灵岛少说也得一个多月,咱们没有跑那远的海船。就算是船也没有用,据说,恶灵岛上的只都人能打仗的就有二三千人,而且全都住在巨石砌成的堡垒里,咱们没有一万人过去也是搭,别说是咱们商行,就是南汉国的水师全体出动,怕是也难成功。”

    魏晋的话无疑给大家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张冲终于理解了那些受了委屈的大妈们,为什么喜欢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嚎淘大哭了,打又打不过,除了喊一嗓子“这日子没法过了”,还能做点什么呢?

    甄信的手不自觉地越攥越紧,原本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的面孔因绝望而显得格外狰狞。

    张冲扫了一眼,心里更加难受,强打起精神,道:“不管只都人多么厉害,就算他是天王老子,只要动了我盛唐的人,老子就一定得弄死他。”说着,突然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叫道:“对了,我差点儿忘了,二位可都跟这只都人有着血海深仇,如今有个机会,能不能报仇我不敢说,但出口气应该不成问题。”

    “什么机会?”甄信和魏晋眼睛一亮,不约而同地齐声问道。

    “那帮孙子今天晚上很可能再回霍家台,二位有没有兴趣去一趟啊?”

    “必须有啊。”魏晋兴奋地叫起来,转身就往跑,“幸亏我这次过来把家伙事也带过来了,我这就取去,咱们什么时候走?”

    甄信依旧坐在椅子上一动没动,只是盯着张冲看了一会,很认真地问道:“员外,请恕我直言,昨天夜里海盗已经将霍家台烧成了平地,不知员外说今晚海盗还会来霍家台,是凭何判断的?”

    “很简单。”张冲轻轻一笑道:“强盗的贪心。”张冲虽然没有当过海盗,但毕竟也在山匪窝了混过一段时间,对于山匪的心理摸得还是比较清楚的。

    无利不起早,人类的这个共性,在强盗这个群体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大家呼呼拉拉的下山来,可不是为了送温暖的,不抢点什么东西,那就太没职业道德了。山匪和海盗除了一个在山上,一个在海里这点不同外,其他的还真没有什么区别。

    张冲之所以将他们最初的落脚点放在黑泉镇,主要是考虑到这儿没有匪患,比较太平。黑泉镇没有匪患,倒真不是件什么好事,究其原因是因为这儿太穷了,连土匪不愿意来,这其实挺让镇上的人伤自尊的。而霍家台这个小村子,比黑泉镇还穷。只都海盗飘洋过海,划了一个多月的船,肩膀都累肿了,难道就是为了跑到这么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放一把火,杀几个人,他们不是有病吗?

    因此,他们到霍家台肯定是另有原因。外联组突出来的那个兄弟说得很清楚,海盗们的意图很明显,直冲着盛唐的人去了,而且一上来就下了死手,张冲就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帮家伙就是冲着盛唐商行而来的。

    盛唐商行一向与只都人无冤无仇,张冲以前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只都人的存在。这次只都人突然杀了过来,只要命不求财,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有人出钱雇他们来的。

    不管是不是崔应顺干的,张冲推断雇主应该对自己比较了解,霍家台一出事,他肯定会到,就算不留在那里,也会安排商行里举足轻重的人来善后,所以杀一个回马枪是很值得的,如果能干掉自己,那么就赚大发了,甚至可以说是一劳永逸地彻底解决了问题。就算杀不了,砍了商行重要人物的脑袋,也能给盛唐以沉重打击。当然要这么做,肯定风险很大,不过只要出的价足够高,海盗们也是很乐意铤而走险的。

    听了张冲的分析,甄信点了点头,招呼了一声站在门口的魏晋,道:“那什么等什么,兄弟,抄家伙上吧。”

    张冲又拦下他们道:“等一下,霍家台现在咱们大概有二百多个人过去了,加上骁骑卫的五十个兄弟,人手不是很足,最多能保证和海盗一对一,胜算不大。这样,林场外面还能抽出三十多个车马行的兄弟,那些都是你的人,用起来也顺手。另外,从我的亲卫队中再调二十个,凑五十个人,一起跟着你过去。”

    甄信急忙摆手道:“那可不行,员外您的亲卫队绝对不能动,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你多虑了。”张冲笑了笑道:“刘家寨不敢说是固若金汤,没有重武器要想攻下来,那也是痴人说梦。我就在山庄里待着,安全的很,你就不用管了。”说着向前一步,低声道:“我把强子也派过去,让他跟着老尚,今天晚上老尚可是诱饵,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另外,魏晋是第一次上战场,你多看顾点他,这孩子也是苦命的,千万不要有什么闪失。”

    甄信见张冲主意已定,知道多说无益,便点了点头道:“员外放心,我心里有数。”

    张冲这才闪开,高声叫道:“那我就祝二位旗开得胜了。”甄信和魏晋一起拱手道:“谢员外吉言,我等这就去了。”刚刚走出门口,张冲又追了出来,嘱咐道:“二位别只顾着杀,必须给我带回来个活口。”

    夜已经深了,霍家台沉浸在一片悲痛的气息之中,大家聚在村中的打谷场上,点起了火堆,坐在一起为乡亲们守灵。

    尚诚已经从烽火台上撤了下来,将大帐扎在了甄义战死的那个大宅子的废墟上。营帐外面有几十个守卫来回巡逻。“员外有令,能打则打,不能打便撤。”光头强站在尚诚的身边,低声说道:“员外的意思是,尽量减少人员伤亡。”

    “谈何容易!这帮海盗可是惯匪,凶悍无比,只要缠斗起来,伤亡不会小的。”尚诚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光头强,微微一笑,道:“强子,你怕不怕死?”

    “谁不怕死?”光头强搔了搔光秃秃的脑袋,笑道:“霍家台这么多乡亲都死了,我的命难道比他们的值钱?我现在只想多杀几个海盗,为甄义大哥,还有乡亲们报仇。”

    尚诚点了点头,道:“好样的,兄弟,你身手好,一会打起来,别管我,只要能抓住个活的,就算我死了也值了。”

    光头强冷冷一笑,道:“先生说哪里话,只要有我在,那帮海盗绝对动不了你一根寒毛,你说坐在大帐里喝茶好了。”

    骁骑卫的五十个骑兵全部退到了庄外,悄悄的埋伏起来,只等里面动起手来再全体冲过去。外围的明岗已经全部撤了,暗哨也全部换上了外勤组的人,甄信和魏晋带过来的人则全部上了烽火台,万事俱备,就等只都海盗往口袋里钻了。

    子时,霍家台的海面上终于出现了几艘小舢板船,如同离弦之箭,飞快地向岸边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