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家祖宅是一套标准的四合院,五间正房,两边各有三间厢房,南边也有一排小房子,自有抄手游廊连了。院子倒是不小,正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假山,下面是方小水池,水池里浸着几个半大水缸,里面种着荷花,几尾游鱼正在水缸之间逍遥地游来游去。院子里收拾地很清爽,几块小花圃错落地分布在院子里,里面的花花草草生机勃勃,几株桂花尤为抢眼,全是些珍奇的品种,散出阵阵的香气。

    张冲听了何老板的话,心中奇怪,便问:“你说黑泉在哪里?”何老板笑道:“客官请随我来。”便引着大家来到那座假山前面,往下指了指道:“客官请看。”

    张冲低头看去,却见假山下面,用白石砌了一个小池,池边略高于水面,四壁黑黝黝的,一股清泉从水池的正中间不断地涌出来,池中的水溢出来,流到外面的大水池里,又有一道暗渠将池水引出了院外。

    张冲看了,心中暗暗称奇,又仔细观瞧起那座半人高的假山,假山也是通体黑色,与小池的四壁浑然一体,伸手摸了摸,才发现并不是普通的太湖石之类的堆叠而成的,似乎是从土里生生长出来的一般。

    何老板见张冲满脸怪异之色,笑道:“客官果然是有见识的,这块石头正是天然生在这里的,泉水就是从中而出的。”

    张冲点头赞道:“确实是造化之功。”又转到假山背后,见上面仍然镌着字,仔细辩认,却是“濯缨”两个字,用的也是古篆,与镇中的石刻相类,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贴着假山有一方小小的石碑,石质与假山相同,但不象是从这块大石头上劈下来的,可能是取自附近的地下。石碑上刻着的是四句诗,应该是赞美这泉水的,但不知道为何却残了,石碑上留下的刀砍斧劈的痕迹让人看着揪心而且愤怒。残留下的已经读不成句子,但书法却是极好的,字体介于篆隶之间,拙朴无华、气象万千。

    碑刻两侧却又有两行用朱砂写成的名字,时间虽不是很长,但黑字的底子让字看上去有些模糊,张冲细细一看,却是“静卧且听泉吐玉,信步惟闻桂含香”,不觉直起身来,对何老板笑道:“邓家这公子倒是有几分散淡的心,字也写的娟秀,现在我竟真想象不出,他做起跳井、上吊这种惫懒的事来究竟是副什么样子?”

    何老板听了,往上走了几步,看了看那两行红字,笑道:“客官这话说得就有些偏了,邓家玉的字我是认得的,每年春节小店的桃符都是请玉写的。这字不是他写的,或许是邓老板家的玉娘姑娘写的。”

    一个偏远镇子上的女孩子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来,张冲心里也佩服的紧,因为涉及女儿家,张冲不便多问,便道:“这宅子还算好吧,你去唤了那邓老板来,咱们办了交割吧。”

    何老板惊了一下,没想到张冲答应地如此痛快,道:“客官莫急,邓老板想不到这么快就能把宅子卖出去,昨日送钥匙给我的时候,说是要出去几日,只怕咱还要等上几天。另外,邓老板还说了,这宅子的花草都是他家姑娘一手栽培的,心里舍不得,还有刚才咱看的那块石碑,也是姑娘的心爱之物,这些都是不卖的。客官要急着进来,我这便去告知他们,让他们尽快挪走。”

    张冲一听就恼了,这是几个意思?把我们拉过来,看了半天,牛也吹了半天,“天空中飞着天鹅,池塘里边游着鱼。”现在真的要买了,好嘛,鱼呢?天鹅吃了。天鹅呢?吃饱了飞了。你跟我玩呢?刚才看那碑刻时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风雅气度,一下子荡然无存了,脑子也清醒过来,便笑了起来,道:“原来这花与碑石是不卖的啊?倒是我想多了,那这宅子可就不能是这个价了。”

    何老板听张冲讲价,道:“邓老板可是说过的,宅子不讲价的。”张冲冷笑一声,道:“莫非这黑泉镇上只有这一家要卖房的吗?”何老板口气也生硬了许多,道:“若是还有,只不过是些破茅草屋,怕是住都住不得。客官只管去打听,象这样好的院子,是再没有第二家了。”

    张冲也不说话,只转身往外走去。何老板见张冲真的要走,便急了起来,追在后面,急道:“客官慢走,可以商量,您说您出多少?”

    “三十两。”张冲看都不看那何老板一眼,道:“我现在在黑泉客栈落脚,想好了可以来找我,不过要快,我在这儿待不了多久的。”

    张冲出的价一刀砍在了脚脖子上,何老板哼都没哼一声,直接被噎住了。

    回到客栈,大河看着半躺在床上的张冲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刚才我还真以为老大要买下那座宅子,没想到只是逗他玩玩,可是连我都瞒,白白急了半天,你是没看那何老板的脸,都成了灰的了,我估计到现在他都回不过神来。”

    张冲笑了笑,道:“你跟我这么久了,我什么事能瞒得过你去?你看得没错,我是真的想买的,实话对你说了吧,那宅子不值钱,光那几株桂花和那块石碑,咱们不用拖到义州府,就算拉到易安,也能换二三百两银子。”

    大河吐了吐舌头,惊道:“乖乖,这些不顶吃不顶穿的废物还能这么值钱?”张冲笑道:“不懂了吧,东西看放在哪儿,若是在这儿,便一文不值,若是到了喜欢的人那边,可就是宝贝了。”大河有点可惜地道:“人家却也是识货的,不卖给咱们也是枉然。”张冲摆手道:“那到未必,你去把董店东叫来,说我请他说话。”

    没多会功夫,董店东便小跑着进来,急急地道:“客官召唤不知何事?”张冲笑道:“我想在咱这镇子上盘个宅子,住上些时日,麻烦店东帮着打听一下,若是成了,少不了你一分好处。”说着让大河取了一串钱送给店东作鞋钱。

    那店东见了铜钱,眼睛瞪着锃亮,连连谢过张冲,便脚不沾地的走了出去。

    连着两天,董店东一直忙着四处打听房子的事,张冲和大河也没闲着,每日都要吃上一壶黑泉水泡的茶,剩下的时间,便按董店东介绍的,四处赏玩古迹美景,倒也玩了个不亦乐乎。

    老韩头的金创药的确不错,到了第二天下午,张冲对着镜子照了照,见脸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细看倒与平常无异,心中大喜,道:“终于不用再带那见不得人的斗笠了,这几日真活活憋屈死我了。”便命大河去何老板店里买了些草纸香烛之类的东西,要去镇后半山的山神庙里进香。

    这座山神庙是前朝留下来的,少说也有上百的历史,座落在半山之上,红墙黑瓦半隐于密林之中,确是个好去处。

    张冲与大河进了庙里,毕恭毕敬地上了香,又与那庙祝一吊钱的灯油钱,喜的那庙祝什么似的,待起张冲来比那山神还有殷勤许多,领着二人庙里庙外转了一遍,直逛到日薄西山。

    进到镇上,大河忍不住问张冲道:“我们终日闲逛也不是个事,上午听那店东说,已物色了几家,我们明日便去看看如何?”

    张冲笑道:“你且稍安勿躁。”二人正说着话,却见何老板迎着他们走了过来,张冲转头朝着大河一笑道:“怎么样,找上门来了吧。”

    何老板来到二人面前,先与张冲行了个礼道:“张爷好生悠闲。”张冲拱了拱手,只微笑地看着他,却没有说话。何老板只得道:“我把爷的意思回去对邓家说了,邓老板不在,现在是他家的姑娘玉娘主事,她有意与你一见,不知张爷肯赏脸否?”

    张冲楞了一下,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急忙摆手道:“不妥,邓家姑娘抛头露面的只怕不方便。”何老板笑道:“我们商贾之人,没有那么多讲究的。邓家急着用钱,玉娘的意思,若张爷真有买的意思,就请到她家祖宅那边去稍等,她即刻去请三老四少作见证,今天便把交割办了。”

    张冲本来担心邓家要玩仙人跳之类的把戏,听有见证在旁,便放下心来,道:“既然如此,我回趟客栈,换了衣服便去。”何老板松了口气,笑道:“张爷真是个爽快人,我这就回去告诉玉娘,也好提前准备。”

    等张冲带着大河到了邓家的祖宅,何老板早在门口候着了。进得门来,见屋子里坐着四五个人,老少皆有,坐在主座上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大家见了礼,何老板少不了互相介绍了一番,张冲才知道那原来那老者是邓家的族长,其他也是邓家本家的亲人。族长伸手请张冲坐下,张冲也不推辞,自在客座坐了。

    又有一个小童送了茶上来,张冲品了一口,笑道:“这可是院子里泉子泡的,味道与镇中的泉水泡出来的倒是稍稍有点差异。”

    族长笑道:“今日这茶是我家玉娘亲手泡的,玉娘可是轻易不与人泡茶的,我们也是借了公子的光,才有幸吃到。不过,我们吃了这么多年黑泉水,也尝不出什么味道来,看来公子倒真是个懂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