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个儿的天气不错,早上起来的时候西边还有点乌云,如今却是红花大太阳直棱棱地照在地上,好在有点凉风,不然的话还真得被热死。

    当然,让人感到热的并不仅仅是天气,合州城虽然离渝州很近,而渝州自古以来都有火炉之称,但目前的季节却不是最热的时候,自然没有热死人的感觉。

    真正让人感到热的是合州城的老百姓,他们那高涨的热情简直比六月天的太阳还可怕,瞬间就让合州城的温度上升十度。

    大人小孩莫不奔走相告,张之善来收蚕茧了,浩浩荡荡的马车已进到合州城,就在城东门。

    城东门很宽,但再宽的城门也容不下整个合州城,整个合州城的老百姓,无论大人小孩莫不往城东门涌去。

    人流涌动犹如潮水一般,不可抑制,懒惰的人甚至不用迈动双脚,后面的潮就会抬着他们往前走,这种感觉绝对比农村赶集要恐怖得多。

    对大人来说城东门是他们的期望,老百姓的期望有时候真的很简单,养只母鸡就期望着下蛋,养只小蚕就期望能卖个好价钱。

    大姑娘的裤子都烂好几个洞了,那些半大小子老跟在她的屁股后也不是个事,那光屁股的小子也有好几个月没吃过肉了,见着白花花的屁股就想咬上两口,要是哪天真把哪个大姑娘给咬了,麻烦就大了。

    媳妇儿……嗯,媳妇儿那个陪嫁的木梳都成一阳指了,还有老母亲一直都希望吃碗麻辣豆腐,望江楼的麻辣豆腐虽然吃不起,但听他们说钓鱼山已经大规模的种植辣椒了。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要钱,所有的一切都指望着这些蚕茧呢,今年的蚕宝儿还真是争气,似乎知道去年的天灾今年的人祸,特意来补偿的。

    代表张之善来合州城收购蚕茧的叫傅之龙,是张之善的管家,张家每年都会来合州城收购蚕茧,但今年的规格却是最高的。

    以前来合州城收藏的,顶多就是一个跑堂的,而派来的不是华丽的马车,而是牛车,但今年来的却是他的大管家傅之龙,颇让人感到意外。

    正因为如此,整个合州城才为之沸腾,张之善既然派出如此强悍的队伍来合州,那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整个合州无论是养蚕的或者没养蚕的都在议论纷纷,养蚕的笑得合不拢嘴,见人也不管生人熟人都打拱作揖,那模样就像见着多年的老朋友似的。

    没养蚕的也在摩拳擦掌,娘娘的,今年的春蚕错过了,秋蚕说什么也要养几张了,给媳妇儿找点事做,免得一天到晚就知道在耳边唠叨。

    人头汹涌,热闹非凡,这个结果正是傅之龙想要的,让下人支起一个高台,上面铺上红布,而他自己则在两个下人的搀扶下慢慢地登上高台。

    凌厉的目光在众人的面上扫过,原本喧哗的场面顿时变得静寂无声,哪怕是掉根针都明显听到那细微的清脆声。

    每个人都屏声静气地等着傅之龙宣布今年的收茧价格,那副场景就如同等待法官的宣判一样,有焦急,也有期待。

    傅之龙收回目光,深深地吸口气,用一种抑扬顿挫的声音非常坚定的道:“今年的收茧价格,生茧每斤二十文,干茧每斤六十文!”

    场面更加的静寂,人们的面部表情也由原来的兴奋慢慢地变成死灰色,从希望到失望,甚至到绝望。

    二十文一斤?去年的生茧还卖到三十六文,今年咋成这样呢?养蚕的无精打采,没养蚕的幸灾乐祸,跟刚才的情景完全来个对调。

    “傅……傅官家,这二十文是不是太低了点,你看能不能再提点?”其中的一个蚕农打破静寂,小心翼翼地问道。

    “低?”傅之龙鼻孔发出一声冷哼,“这个价格已经是最高价了,不但合州是这个价格,果州、遂州都是这个价格,整个蜀中的价格都是一样的。”

    “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养蚕,也知道各个地方每年的价格都一样,但这个价格也着实低了点,咱们没活路哇。”不少的蚕农在下面闹腾起来。

    傅之龙轻咳两声,清清咽喉,故意沉沉一叹道:“这位大哥,你说的也是实在话,这个价格的确很不合理,但是你们也知道,咱们的丝绸卖给谁?还不是那些达官贵人吗?去年全国到处都发大水,朝庭下令节俭,丝绸生意跌近五成,咱们同样没活路呀!”

    在打完这番苦情牌后,语锋一转,接着感叹道,“各位父老乡情们,压低茧价,你们没活路,提高茧价,我们没活路,这的确很茅盾,但是……”

    这个“但是”似乎很重要,傅之龙在到这个但是的时候,非常的干脆利落,说完之后,便快速打住,凌厉的目光再次打过全场,这才续道,“各位父老乡亲们,今年的蚕茧价格虽然很低,但你们只要咬咬牙,我相信一定能撑过,但我们不同,如果蚕茧的价格过高,那就只能关门大吉,今年倒也罢了,那明年还有谁来收你的蚕茧?所以……”

    这个“所以”是结果,份量绝对重过刚才的“但是”,所以他在说到这儿的时候,语调拉得很长,凌厉的目光第三次打过全场,直扫得众人心底发寒,脚底冒汗。

    在轻咳数声后,这才装作非常无奈地接着刚才的话题,道,“所以,咱们要同心协力共渡时艰,只有保住咱们的丝厂,那明年咱们才会有活路,这也是为咱们的长期生计考虑!”

    他说的话似乎有点道理,场中诸人没再提出反对意见,场中的气氛显得特别的冷,不再有刚才的热烈,整个过程就如同六月三伏天突然下场雪。

    “咣……”

    一声非常熟悉的破锣声打破场面的死寂,童三手中提着那面被他扔掉却又被童大爷捡起来的那面破锣,耻高气扬地走在前面。

    在他的后面拉着一辆牛车,牛是老牛,车是破车,车上堆着一堆雪白的蚕茧,蚕茧上躺着一个人,一位穿得并不光鲜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