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敖的故事讲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工作室里静悄悄的.除了平底烤锅里头的肉片还被油煎得发出滋滋的响声之外.一时之间竟然沒有一个人出声.冯薇缩在椅子上.两条手臂环抱着自己的身子.看上去很害怕.苏童也听得全神贯注.一下子沒有办法从故事里面完成抽离出來.王为倒是比较“动态”的一个人.他在自己的座位上.身子扭來扭去.伸手抓抓这里.抓抓那里.根本停不下來.

    “你小子干嘛.身上长跳蚤啦.哟.你可真不讲卫生.”谷满仓一直也沒耽误吃肉.一边吃一边看王为在椅子上扭來扭去的动.立刻略显夸张的往一旁挪了挪.故意用嫌弃的眼神看着王为.“你还是别吃了.赶紧洗澡去吧.”

    “去你的吧.什么跳蚤啊.这年头谁要是身上能长跳蚤.那估计比大熊猫还稀奇呢.我还不是听老板那个故事听的.”王为一边说.一遍有一下沒一下的挠着自己的胳膊.“听得我浑身上下觉得哪儿都痒痒.好像小虫儿爬一样.”

    “瞧你那个大出息.这么假的故事都能把你吓成这样.一会儿我给你们讲一个真实的故事.看你还不得吓得屁滚尿流.”谷满仓不屑的睨了他一眼.

    “唐敖.那后來呢.后來小芳有沒有被人发现.”冯薇被谷满仓和王为的插科打诨这么一搅合.方才的紧张感也略微缓和下來了一些.不过她的心里头还惦记着那个故事真正的结局呢.想要知道那个小芳的结局到底是怎么样的.

    唐敖说:“小芳的尸体是过了好几天才被人发现的.阿健出差回來.到处找不到人.也联系不上小芳.觉得不放心.就去小芳家里敲门.怎么敲都沒有人应门.他害怕了.就打电话报了警.警察带着锁匠到小芳家里.敲不开门.只好直接开门进去看看情况.开门一进去.所有人都傻了.卧室的地上横着一具尸体.浑身上下沒有一处好肉.感觉就好像是被什么动物给啃食过一样.尤其小芳的那一张脸.已经被啃得完全看不出原本的相貌了.最离奇的是.公安局把尸体带回去进行检查的时候.法医发现小芳的身体看起來.至少已经死了两三年了.”

    冯薇打了个寒颤.慌忙摆摆手:“好了好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沒问.别往下讲了.太吓人了这个.唐敖.你说这个不会是真事儿吧.”

    “哦.这个啊.当然不是了.”唐敖笑着摇摇头:“我上大学的时候.班里的男生编出來.用來吓唬胆小的女同学的.我在一旁听了之后就记住了.刚才你们不是闹着要讲鬼故事么.这个正好就拿出來吓唬吓唬你们.”

    “假的啊..”王为却有点失望.“哎呀.假的那就沒什么可刺激的了.就是以为有可能是真的.所以才觉得有点吓人.一说是假的.气氛一下子就破坏了.”

    “你相信世界上会有那些灵异事件发生.”苏童试探着问.毕竟唐敖私下里帮人处理一些什么事情.她是很清楚的.王为和冯薇到底了解多少.或者能不能猜到一些.她也不知道.所以自然会觉得有一点好奇.

    王为耸了耸肩:“为什么不信啊.这个世界上咱们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外星人.f.尼斯湖水怪.这些都有可能是真的.为什么不可能有鬼有妖精.”

    说完之后.他用肩膀拱了拱在旁边还专心致志烤肉吃肉的谷满仓:“你不是说有一个真实的故事要讲给我们听么.那就先别吃啦.讲讲嘛.”

    “讲讲.”谷满仓一看“听众”的要求还挺强烈.也來了兴致.把筷子往唐敖手里一塞.拿了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行.那我就讲一讲.给你们听一听.我要给你们讲的呢.是一个鬼运财的故事.那个.唐敖.你再给我放点牛肉上去.加点儿洋葱.勤翻面儿.别烤糊了.等我讲完了正好吃啊.”

    唐敖哭笑不得的当着他的面.夹了一筷子牛肉放在烤锅上摊开.又往上头撒了一些洋葱.谷满仓在旁边指手画脚的让他别忘了孜然和辣椒粉.直让王为急的在旁边威胁.谷满仓要是再不好好的开始讲故事.他就把谷满仓按在烤锅上头烤了吃.他这才眼馋的又看了滋滋作响的牛肉几眼.开始讲了起來.

    这个故事发生在民国时期的一个小镇上头.小镇地理位置比较偏.依山傍水.人口也不算很多.因为群山环绕.所以倒也隔绝了外面繁华世界的纷纷扰扰.这里的居民一直过着比较祥和安逸的日子.外面的灯红酒绿他们从來沒有见过.外面的战火纷飞也沒有烧到他们的衣襟儿.总体來说.日子过得很太平.

    在这个镇子上头.有这么一个猎户.说是猎户.其实更应该说是一个懒汉.猎户的祖上祖祖辈辈都是种田的.家里面也的确有几亩薄田.指望着当地主.找一群佃户來靠吃租子过活.那纯粹是痴人说梦了.如果能够勤勤恳恳的耕作.养活一家老小吃吃喝喝.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可是偏偏猎户就是不想种田.他一沒有家底.二沒有手艺.当初被老爹送去学过几天木匠活.一不小心被锤子头砸伤了脚趾头.脚趾甲青黑了一片.打那以后木匠活儿他就说什么也不肯学了.成天游手好闲的到处玩儿.弄了一把猎枪.有事儿沒事儿的上山打鸟.爬树套鸟蛋.偶尔运气好.还能弄回來一条大蛇來.正儿八经的打猎也从來沒有试过.

    真正开始打猎.是在他把自己的老爹给活活气死了之后差不多两三年的时候.因为他不肯踏踏实实的学手艺.又不肯勤勤恳恳的耕田种地伺候庄稼.爹娘的年纪都大了.活儿也干不动.娶回家來的媳妇又大着肚子.不可能夏天干活儿.于是猎户因为家里揭不开锅.居然私自做主.把家里头的田给卖掉了.他自认为卖了个好价钱.兴高采烈的到市集里头去.买了些米面.割了几斤肉.还买了两斤酒.哼着小曲儿就回了家.家里人还以为他在外面发了什么财.高高兴兴的吃了一顿好饭.吃晚饭之后才知道.原來那米面酒肉.都是猎户卖了自己家祖祖辈辈留下來的田地换來的.

    猎户的老爹气得一口气上不來.就倒下了.老爷子在炕上躺了好长时间.到最后也不知道究竟是病死的.还是饿死的.原因是猎户卖田换了钱之后.日子过得也是粗手大脚.一点精打细算都不懂得.结果那些钱支撑了不到一年.就撑不下去了.到后來家里面米缸面缸都空空的.连老鼠都跑光了.猎户的老婆和老娘到了秋天里.就去别人家收割完的田地里头去捡人家掉的麦子.不要的菜梆子之类.再靠猎户打回來几只鸟.掏了几颗鸟蛋.勉强糊口.邻居看他们一家老小怪可怜.偶尔这个接济一碗面.那个送他们一包米.但是久而久之.也嫌猎户只等着张嘴吃别人给的救济.却从來不思劳动.邻居也不愿意管他们了.

    于是就这样.猎户终于成了猎户.在冬天.家里借不到粮食.又打不到鸟的时候.他只好壮着胆子到山里头去找一些走兽的踪迹.开始的时候.可以套住几只肥肥野兔子.后來慢慢的胆子大了一点.开始敢到山里更深的地方去.有一次也是运气好.居然看到一头野猪.獠牙卡在了一棵大树的树干里头.于是就被他捡了便宜.几枪把野猪打死.拖到山下搬回了家.杀了野猪.把野猪肉切成一块一块的.拿去跟邻居换了一些米面青菜.总算是挨过了这一冬.

    就这么一晃过去了好多年.猎户家的日子可以说是一天不如一天.越來越难过.他敢进去去的山林里头.已经沒有什么他打得动的走兽了.再往林子深出走.肯定有很多猛兽.但是就凭他自己.外加那一杆威力有限的小猎枪.真的遇到了猛兽.只有猛兽吃他的份.根本沒有他打猎的可能性.

    更重要的是.这几年.他的老婆的肚皮实在是太不争气了.孩子是接二连三的生.一转眼.家里头都已经生够了五朵金花.却还是连一个能够继承门户的带把儿的都沒有能够生出來.生不出儿子就得继续生.生还是小事儿.关键是已经生出來的这五个闺女可是要吃饭的啊.家里凭空又多了无张嘴.还都是一群只会吃饭.早晚要嫁到别人家里去的赔钱货.猎户简直懊恼极了.

    这一天.家里终于还是揭不开锅了.猎户只好又背着猎枪进了山.他在林子里转來转去.连一只傻兔子都沒有看到.这年月.人乱哄哄的闹來闹去的战火纷飞.就连山里头的动物也好像觉得不太平似的.都不知道躲在哪里了.

    可是猎户已经沒有选择了.如果他不能带回家一些猎物.就得全家一起挨饿.他也想让家里头生不出儿子的沒出息婆娘出去赚些米面回來.可是婆娘哭骂着说.如果不是他当年卖掉了家里的几亩田.现在她好歹也可以去种田糊口.偏偏田被猎户卖掉了.现在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出去干什么.正所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要是他连老婆都养不活.那还生什么儿子.反正也沒有什么家业能继承的.猎户被媳妇骂得哑口无言.只好憋着一肚子气进了山.

    前山既然沒有什么收获.那就只能去后山转一转了.猎户一想到空手而归就必须要饿肚子.也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于是提着枪.把胆子挂在了腰带上似的.战战兢兢的翻过一道山岭.往后面更深的林子和更高的山里走了过去.

    人一入了林子.就沒有了方向感.猎户原本在前面的小矮山上的时候.还勉强可以分辨一下东西南北.到了后面陌生的大林子里.参天大树遮天蔽日.下面黑的好像要入夜了一样.猎户找了半天.也沒见到什么飞禽走兽的踪迹.眼见着光线越來越暗.再不出去就天黑了.他琢磨着要出山.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走不出去了.

    这山里头的树.好像都是双生子似的.每一棵都长得一模一样.又不成排.又不成行.乱糟糟的一大片.猎户跌跌撞撞的走了半天.也找不到出去的方向.一直到天彻底黑了下去.林子里两眼一抹黑.伸手不见五指.他也累得走不动了.于是摩挲着找了一个被风的小坡.趴在地上想要凑合一宿.到了第二天.天亮了.自己再想办法找到路出山.

    猎户的确是太累了.趴下之后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很快的.他就做起了一个梦.他梦见一个白脸的男人.穿着一身绫罗.把自己从地上给搀扶了起來.问他为什么谁在自己家门口.这么晚为什么不回家去.猎户说自己迷了路.被困在了林子里.所以回不去家.白脸男人说那好办.你跟我到我家里去凑合一宿吧.我还算家境殷实.遇到你也算是有缘分.可以好酒好肉的招待你.

    猎户一听.那敢情好.于是就兴高采烈的跟着白脸男人回了家.回家之后.那个白脸男人果然叫人來给猎户切了一大碗酱牛肉.抄了两个青菜.烫了一壶酒.热腾腾的白米饭.大馒头.管够的给他端上來.猎户好久沒有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了.也顾不上客气.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看他吃成这样.白脸男人在一旁开口和他攀谈起來.问猎户说.我看你也是一副相貌堂堂.明明应该是衣食不愁的过舒坦日子的面相.怎么落得如此狼狈呢.猎户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好吃懒做.不肯踏踏实实的种田务农.卖了祖上留下來的田地才会落得这样的境地.只好叹说是因为自己时运不济的缘故.

    白脸男人一听便说.这有什么.你想发财.你想穿金戴银.吃香喝辣.这都沒有什么难的.既然遇到了.就是缘分.这件事我可以帮你.

    猎户一听这话.大喜过望.立刻筷子一扔.跪倒在地.纳头就拜.口里面一声一声的唤着恩人恩人.白脸男人叫人把他扶起來.重新落了座.这才又说.忙是可以帮的.但是不能白帮.想要求财.总是要付出代价.天上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就往下掉真金白银.如果猎户想要一世荣华.那就得拿出交换的条件來.

    猎户一想到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心就已经开了花.根本沒有什么思考能力.连忙唯唯诺诺的应着.生怕白脸男人又改了主意.

    白脸男人看他这么恳切.便说.我会给你你想要的荣华富贵.但是作为代价.我给你一定的好处之后.我就要带走你的一个孩子.

    猎户的脑袋嗡嗡的响.眼睛里仿佛已经看到了从天而降的金银珠宝.耳边都是银钱哗哗作响的声音.白脸男人说的话.他听到了.却并沒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本來想要得到好处.就总要有所回报的.看这人家境不俗.将來真的把自己家里那几个小赔钱货带走.又能带去哪里呢.大不了是嫁给谁家做小老婆.反正以他现在的家境.几个女儿都快要饿死了.与其早早饿死.还不如嫁个有钱大老爷当个姨太太.也算是穿金戴银.荣华富贵了.

    于是他点点头.大声的表示.绝对沒有问題.

    白脸男人满意的点点头.又差人拿了纸笔.刷刷刷的写了一封契约书出來.然后指了指那张白纸.让猎户画押.猎户稍微犹豫了一下.旁边的人却已经拉过他的手.用指甲在他的大拇指上划了一下.登时就出來了一个小口子.血也涌了出來.

    猎户吃痛.眼见着手指被按在了契约书上头.同时.他也呼得一下醒了过來.发现已经天光大亮.自己的拇指隐隐作痛.端到眼前一看.拇指上头赫然一道口子.上面的血还沒有干涸呢.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是睡在林子里.周围是一片乱坟岗.自己背后倚靠着的.是一处很大的坟.坟前头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的字都因为经年累月被风雨侵蚀掉了.看不到写着什么.整个墓碑上.就只有一块血淋淋的手印按在那里.看上去还是湿润的.沒有來得及变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