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谷波将乐正贤所推测出的关于裘移山和夜昙花,乃至于陵简卫的一切说出之后,没想到伍四合虽然惊讶,却说了一句:“安先生真的说对了。”

    这次轮到裘谷波吃惊了:“他说什么了?”

    伍四合道:“我们回来的路上,在得知蔡先生的死讯后,安先生就很担心你会去报仇。因为对胡深来说,这是给你们下套的绝佳机会,因为人在愤怒的驱使下,会丧失最基本的理智,只是,恐怕连安先生也没先到,他竟然选择让李三严去报警,此事做得滴水不漏,合情合理。”

    是呀,一开始就应该想到这是个圈套,可自己和父亲还是钻进去了。

    裘谷波叹气道:“是我太冲动,如果我没有显露出为蔡先生报仇的念头,恐怕我爹也不会那样做。”

    伍四合攥拳道:“三天!无论如何都要熬过三天!敌不动,我不动。”

    唐安蜀的本事裘谷波见识到了,蔡千青的能力大家也有目共睹,而这个通天王爷安望海真的有通天的本事吗?

    此时的裘谷波心存怀疑,他深呼吸一口,缓缓道:“我尽量。”

    ●

    火车鸣笛进站的时候,守在出站口的人们踮起脚尖来看着,大部分人都是小商小贩。

    若换在从前,小贩们早就站在出站口两侧等候着,而今天他们只能远远地看着,只因为出站口两侧已经站满了荷枪实弹的海警。

    “海警怎么跑这来呀?”

    “肯定是有大人物到甬城来,说不定呀,是洋人。”

    “洋人?为啥说是洋人?”

    “你什么时候看见海警伺候过咱们中国人的官?”

    “有点道理,看样子还真是洋人。”

    小贩们并不知道,这里之所以站着海警,只是因为张辅之不愿意让其他人得知特使前来的事情,所以不可能让傅国栋的士兵或者裘移山的警察来担任护卫。

    而在火车站外等待的张辅之、张培安、李松明和江伯其也不知道的是,几天以来,有一双眼睛始终监视着他们。

    而此时此刻,这双眼睛的主人正立在出站口的某座楼上,正是受孙三指示,前来甬城协助乐正贤和刺杀胡深的特等射手伯三昧。

    伯三昧用望远镜观察着车站外路边的三辆轿车,轿车旁边站着的保镖,甚至连保镖的行为习惯,是否抽烟,上下车先迈哪条腿,闲时喜欢吃什么样的零嘴,他都会一一记录在小本子上,每晚休息的时候再拿出来研读一遍,找找线索。

    伯三昧很清楚,自己的首要任务是暗杀胡深,可胡深整日始终躲在张府之中,从不露面,他想尽办法都没有查清楚胡深到底住在张府的哪间房,所以刺杀也无从说起,他只能耐着性子跟踪张辅之等人,试图从他们身上找到一些可能有用的线索。

    站内火车终于挺稳,从车上跳下的列车长看到车站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都很是诧异。

    “这什么意思呀?”列车长四下看着,“没听说过有军列到呀?”

    列车员在疑惑中示意其他列车员打开门,随后稀稀拉拉的乘客陆续下车,因为甬城是终点站,加上眼下战事频发的原因,车上的人并不多。

    站外的那些小贩看到如此少的乘客,都有些失望,不过依然强打着精神站在路边准备兜售自己的货物。

    张辅之领着张培安、李松明和江伯其在出站口侯着,他们前后左右都站着西装革履的保镖,看得出这次张辅之是下了血本,因为单是给保镖们装身置办行头,都得花不少钱。

    李松明和江伯其心中也清楚,张辅之很重视这次的特使会面。

    “大哥。”江伯其在后面问,“你认识那个叶特使吗?”

    张辅之摇头:“不认识呀,怎么了?”

    江伯其道:“你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你,那我们接谁呀?”

    张辅之扭头皱眉看了一眼江伯其:“我们往这一站,又带这么多人,他还能不知道?”

    江伯其闻言有些尴尬,李松明搭话道:“二哥,大哥不认识那特使不奇怪,但特使不认识大哥那才叫奇怪呢。”

    说完,李松明故意带头笑起来,江伯其也赶紧打着哈哈,消除着先前的尴尬。

    张辅之只是微笑附和,却发现张培安面无表情,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培安,你最近这是怎么了?”张辅之低声问,“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门,也不怎么说话,是不是办学的事遇到什么困难了?”

    张培安立即道:“爹,在甬城办学怎么会遇到困难呢?我只是最近觉得自己过去所学的并不是扎实,所以在研读一些从前忽略的典籍。”

    张辅之点头:“看书是好事,但不要陷得太深,要活学活用,你要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去请教胡先生,他可是高人呐。”

    张辅之这么说的时候,后方的江伯其和李松明对视一眼,这么久以来,两人从未与胡深单独会面。

    张培安低声道:“爹,那个胡先生,我总感觉阴阳怪气的。”

    张辅之看了一眼张培安:“世外高人,难免有点脾气,这是自然的。”

    正说着,一个戴着礼帽墨镜,穿着西装,右手提着皮箱,左手手腕上还挂着一根文明杖的男子从出站口缓缓走出。

    男子看着张辅之等人的时候,立即展现出笑容,同时加快了脚步。

    “来了。”张辅之也笑了,认定那就是叶云志。

    叶云志人未到,手已经伸向了张辅之:“张爷,久仰久仰。”

    张辅之紧紧握住叶云志的手:“久仰叶特使的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与传说中一样,英俊潇洒,年轻有为呀。”

    “哪里哪里,三十好几的人了,算不上年轻了。”叶云志笑道,“不过呢,这次到甬城来,倒真是想仰仗着张爷有番作为呀。”

    “客气客气。”张辅之随即介绍道,“我来介绍下,这位是我二弟江伯其,这位是三弟李松明,都是我的八拜之交,虽不是亲兄弟,但也是血浓于水。”

    叶云志和两人一一握手后,又伸手向张培安:“想必这位应该就是张少爷吧?”

    张辅之道:“犬子张培安,刚从日本留学归来不久,虽然迷茫,不过好在是满腔热血,心怀天下,整日所想的都是如何救国救民。”

    张培安尴尬地笑着,不知道张辅之这么说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叶云志笑道:“这才是真正的年轻有为呀。”

    几人寒暄的时候,楼顶上的伯三昧正用望远镜看着,当他看到叶云志的时候,突然间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张辅之与叶云志上车之后,叶云志顺手就拉上了车窗的窗帘。

    张辅之见状,知道叶云志有话说,吩咐司机道:“走吧,回府。”

    汽车启动后,叶云志神色变得严肃:“张爷,您订的那批货恐怕会有延误。”

    “延误?”张辅之眉头一皱,“为何?”

    叶云志道:“各地战事频发,根本运不过来。”

    “如果走陆路麻烦,那么从辽东走海路呢?”张辅之问道,“现在无论是孙传芳还是革命军,都没有封锁海路的能力吧?”

    叶云志叹气道:“他们是没能力,但俄国人和日本人都盯着呢。”

    张辅之有些疑惑:“我知道俄国人现在支持革命军,日本人不是支持张大帅的吗?”

    叶云志摇头道:“张爷,日本人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

    张辅之有些糊涂了,毕竟他的情报网还没有大到可以获知一切,不过在看到叶云志变得面无表情的脸,他突然明白了,并不是什么洋人盯得紧,而是奉军那边要坐地起价了。

    而且,奉军坐地起价说不定与陵简有直接关系。

    车队逐渐远去后,车站外的海警也列队撤离,车站又恢复了平日的热闹杂乱。

    楼顶的伯三昧也放下望远镜,拿出自己的本子,在“神秘男子”四个字上面画了一个圈。

    这个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我会觉得眼熟呢?

    ●

    甬城东营地的棺材铺已经被烧成了废墟,街坊邻居们在废墟中伤心地翻找着,试图找到潘家三兄弟的尸身。

    他们并不知道这把火就是潘家兄弟自己放的,也不知道他们已经逃离,只是过程不如他们想象中那般顺利。

    此时身在地道中的裘移山正吃力地用石块磨着手腕上的绳索。

    他很焦急,因为他无法得知现在的时间,只知道如果自己不快点,潘天寿就会因为单枪匹马去救潘天福而死于乱枪之下。

    终于,绳索断了,裘移山起身来,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又看向地上潘天禄的尸身。

    “三师父,等我回来之后,再帮您收殓尸身。”裘移山跪下,冲着潘天禄的尸身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提着长衫隐入黑暗之中。

    ●

    被绑在椅子上的潘天福仰头看着货仓顶端的那几块透光的玻璃瓦,口中塞着破布的他一夜未睡,因为他很清楚,也许在今天的某事某刻之后,自己就会一睡不醒。

    堆满货物的仓库角落中四下都埋伏着海警。

    这些个所谓的海警实际上都是张家的保镖和民团士兵,只是换上了海警的制服而已,唯一一个真正的海警就是那个小跑两步都呼哧带喘的胖子探长高德旧。

    高德旧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做什么,但他又不能问,最让他觉得害怕的是,派他来的老外局长竟然不允许他携带任何火器。

    妈的!赤手空拳的,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高德旧眼前又浮现新港爆发狂病时的场景,他不由得往旁边缩了缩,同时看向角落中提着花机关的荣平野。

    荣平野坐在那,闭上双眼,胸口上下起伏得很厉害,感觉上有些紧张。

    但实际上,荣平野那是兴奋,因为今日他不能出任何差错,必须要活捉夜昙花,也就是裘移山。只要办妥这件事,他就可以雪耻。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被识破也是胡深计划之内的事情,但他实在咽不下被唐安蜀和裘谷波这两个无名小辈戏耍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