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城东营地,棺材铺下的地道中。

    潘天禄的尸体斜靠着地道墙壁,一只手落在旁边的水坑之中,水滴从地道顶端缓缓落下,落在他的掌心之中。

    裘移山放下点心,蹲下来将潘天禄的双手放在腰间。

    坐在一旁的潘天寿呼吸缓慢,表情无比平静。

    裘移山摘下自己的帽子:“师父,我现在送你出城。”

    潘天寿摇头:“我不想再逃了,躲了大半辈子,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再苟活几年呀?”

    裘移山看着潘天寿:“趁着现在他们还不知道你就是真正的祝融,一切都还来得及,他们一定把大师父当做是你了。”

    “不,他们是故意的。”潘天寿摇头,“胡深知道我就是祝融,他是故意让那个荣平野放过我的,目的就是逼你做出选择,是要见死不救送我出城,还是要拿着火陵简去自投罗网。”

    裘移山看着潘天寿:“自投罗网?他把我们想得太蠢了吧。”

    “不,不是我们蠢,是他太聪明。”潘天寿缓慢摇头,“别忘了,他是凶兽呀,狡猾的,善于连环计的凶兽,当你以为他只走了一步的时候,实际上这一步里却藏了十步杀招。”

    裘移山道:“不管怎样,我先送你出城再说。”

    “好。”潘天寿意外地答应了,“你过来,我还有一件事要交代你。”

    裘移山面朝潘天寿的时候,潘天寿突然间闪电般出拳,击在他的腹部,趁着他身体一弓,又抬手将他打晕。

    潘天寿将裘移山的身体慢慢摆在地上,拿出绳索来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

    “就算有人发现你在这个地道中,你裘局长的身份也可保你平安。”潘天寿看着昏迷过去的裘移山道,“因为胡深的目标是你呀,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明天我去便可,你以后就好好的当你的局长,不要再过问任何江湖事,忘掉你陵简卫的身份,忘记一切,抱着孙子安享天年。”

    说着,潘天寿起身来,摸着墙壁朝着黑暗中缓缓走去。

    ●

    “再说一遍当时的情况。”裘谷波坐在桌旁,看着对面已经疲惫不已,精神涣散的李三严。

    李三严哭丧着脸道:“大人,我已经说了几十遍了。”

    说着,李三严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站在墙角阴影中的张定锋。

    张定锋缓缓道:“裘捕探怎么问,你就怎么答,说实话便可。”

    李三严点头,咽了口唾沫,准备开口的时候,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了。

    裘谷波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李三严,同时应声道:“进来。”

    伍六打开门:“裘捕探,有人找你,说有急事。”

    裘谷波头也不回地说:“没空。”

    伍六道:“他说是你的好朋友,自称荆五爷。”

    裘谷波一愣,终于扭头看着伍六:“荆五爷?”

    伍六点头:“对,荆五爷。”

    裘谷波知道那是乐正贤,立即起身:“你看着他们。”

    裘谷波刚要离开的时候,张定锋从阴影中走出,站在灯下笑道:“麻烦裘捕探快些,天晚了,李管家年岁已高,经不起折腾,这么重要的证人要是有什么差池,这桩杀人案可就变成无头案了。”

    裘谷波知道张定锋话里有所指,但也不回答,直接离开。

    走出审讯室后,裘谷波叮嘱外面的警察一定要看好屋内的人,他没回来之前,不允许任何见他们,也不允许他们离开,随后便立即朝着警局大门小跑而去。

    裘谷波很清楚乐正贤突然从蛇心岛回来,必定是带来了什么重要的消息,是关于唐安蜀的吗?

    他祈祷着,在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要有任何坏消息。

    裘谷波走出警局大门,抬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灯笼下的乐正贤。

    裘谷波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径直上前。

    乐正贤也迎了上去:“有个坏消息。”

    真的是坏消息。裘谷波眉头微皱:“出什么事了?”

    乐正贤道:“关于陵简的,但我又不知从何说起。”

    裘谷波道:“那就从头说起。”

    乐正贤迟疑了下,道:“你爹和陵简有直接关系。”

    裘谷波一愣:“我爹?”

    裘谷波目瞪口呆地听完乐正贤所说,思索了许久,才开口道:“那也不能证明,我爹就是那个什么火陵简的陵简卫呀?”

    乐正贤看着裘谷波,又看了下四周:“我去蛇心岛之前,曾经与你有过一个约定,我说过,如果你在甬城配合我,我就告诉你夜昙花的身份。”

    此言一出,裘谷波犹如被雷击一般,就算是傻子都知道乐正贤此时说出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

    “不可能。”裘谷波摇头道,“这种时候,你别开玩笑了。”

    乐正贤正色道:“我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说完,乐正贤凑近压低声音道:“你爹就是夜昙花!夜昙花就是火陵简的陵简卫!一旦联系起来,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通了!”

    裘谷波依然摇头:“你这情报从哪儿来的?证据呢?”

    乐正贤道:“别忘了,我曾经也是警察,而且我为冥耳卖命多年。”

    裘谷波还是不信:“证据!我要你拿出证据来!”

    “在唐安蜀没来甬城之前,夜昙花已经消声灭迹了十年之久,为什么在陵简的消息传出之后,夜昙花又重出江湖了?这是其一。”乐正贤凝视着裘谷波的双眼道,“另外,十来年前,夜昙花频繁出现的时候,甬城曾经布下过天罗地网,都没有把他抓捕归案,那时候冥耳就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人会如此神通广大?每次都能那么巧妙地避开警察的追捕,稍加思维就能推测出,夜昙花要不在警局有线人,要不他本身就是个警察,于是冥耳就顺着这条线开始追查下去……”

    在确定了大致的方向后,冥耳开始利用本身在警局的内线调查每次警局撒网抓捕夜昙花时的人员动向,稍加询问就发现,虽然每次行动都有不同的警察没有参加,但有一个从来没有直接参与过抓捕行动,那就是裘移山!

    乐正贤又道:“于是,冥耳将你爹当做首要目标,不间断地派人监视,终于发现你爹就是夜昙花,这件事冥耳记录在案,而且有充分的证据,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拿出冥耳的档案,上面有监视的时间、地点和证人。”

    裘谷波的呼吸变得急促:“那,那为什么这么久以来,都没有人从冥耳那买到这份情报?”

    乐正贤解释道:“很简单,夜昙花并不是什么凶恶之徒,他下手的都不是江湖人士,行窃都是那些只会找警察报案而绝对不会找上冥耳的商家,其次,甬城的冥耳分舵认为,这个情报唯一的价值就是将来某天可以用来与你们裘家交易。”

    是呀,像夜昙花这种侠盗,如果江湖上有人要出手对付,那不就等于与侠义为敌吗?

    裘谷波听到这,慢慢转身朝着大门口走去,然后无力地坐在台阶之上,低头闭上了双眼。

    乐正贤上前,不解地问:“这件事就让你这么难接受吗?你爹根本就不是坏人。”

    “不,不是因为这个。”裘谷波抬眼看着乐正贤,“是因为李丞丰的死。”

    乐正贤一愣:“你是说蔡千青的爹死了?”

    裘谷波道:“对,而且是被夜昙花杀死的。”

    乐正贤大吃一惊,蹲下来压低声音:“什么?你爹杀死了李丞丰?”

    裘谷波道:“我得到消息,说李丞丰今天清晨就要离开甬城,于是我打算乔装出城,在城外杀了他为蔡千青报仇,没想到晚了一步,我到的时候,夜昙花已经杀了他。”

    乐正贤想了想道:“那又如何?这种人死不足惜。”

    “是的,死不足惜,可关键在,当时与他同行的还有管家李三严,夜昙花制止我杀李三严灭口,说绝对不能滥杀无辜。”裘谷波说到这叹了口气,“谁知道,一个时辰前,张定锋领着李三严来报案,说李三严亲眼目睹也夜昙花杀死了他家老爷李丞丰。”

    “什么?”乐正贤闻言浑身一抖,下意识朝着警局内看去。

    裘谷波道:“现在张定锋和李三严都在审讯室里,笔录已经做好了,麻烦就麻烦在这,李三严没有说半句假话,所说的都是现场的实情,他还说,夜昙花有个帮手,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判断,那个帮手是个警察。”

    乐正贤摇头坐下:“那个人就是你。”

    裘谷波闭眼:“对,是我,夜昙花当时让我逮捕他,说他杀人了,我说今天我不是警察,因为我也是来杀人的。”

    乐正贤道:“中计了。这些都是胡深安排好的。”

    “是呀,直到审讯李三严的时候,我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轻易而居就打听出李丞丰要清晨离开甬城的消息,就是因为那是胡深故意泄露给我的。”裘谷波看着地面道,“这是他布下的局,一个再明显不过,但当时我报仇心切,并未想那么多。”

    “这是个局,但不是针对你的。”乐正贤看着裘谷波,“是用来对付你爹爹的,你爹既是局长,也是夜昙花,还是陵简卫,而火陵简也在他手中。胡深也好,你爹也好,都知道你会为蔡千青报仇,而且杀死一个李丞丰那样的人,你根本不会去做详细的计划,知道时间和路线便可,而你爹不希望新婚的你手上沾血,所以,胡深知道,他会代替你去杀死李丞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