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国栋完全没想到自己这句话,却换来了海蛇狂妄的笑声。

    他笑了许久,抬手指着对面的牢房:“现在我做不了主,你问他,现在他说了算,傅国栋,这么多年,这次我是真服你,服你找了这么一个聪明的小子来算计老子。”

    傅国栋转身,与荣平野并肩站在一起,看着牢房中的唐安蜀。

    “大帅。”唐安蜀起身来,活动着四肢,“任务完成了,不过可惜的是,我的两位师叔折在楔子岛了,死无全尸呀,你是不是可以多给点安家费,我好带给他们的家人?”

    傅国栋凝视着从阴影中走出的唐安蜀,问:“你以为这一步你赢了?”

    “不,大帅,恰恰相反。”唐安蜀抓着栏杆,“是我们赢了。”

    荣平野意识到唐安蜀要准备做什么,立即道:“大帅,你最好不要听这小子胡说八道。”

    唐安蜀看了一眼荣平野,淡淡道:“大帅,如果海蛇死了,孙三占了楔子岛,您这趟买卖就赔本了,什么都没有得到。”

    傅国栋道:“海蛇没死,我赔得更厉害,满盘皆输,而且你违反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唐安蜀笑道:“阃以内者,寡人制止;阃以外者,将军制之。还有句话说,将外在,军令有所不受。”

    傅国栋知道唐安蜀这番话明里暗里是将自己比作皇帝,将他自己比作是在外作战的将军。

    荣平野道:“大帅……”

    傅国栋抬手制止荣平野,看着唐安蜀道:“你往下说。”

    “大帅,如果海蛇死了,你有什么好处呢?孙三占了楔子岛不错,背叛了海蛇也不错,但消息传出去,大家都会知道是你派人杀了海蛇,到时候孙三甚至可以说,他派兵是为了救自己的结拜兄弟,因为海蛇已经被二龙头牟三农背叛。”唐安蜀站在那一一分析道,“最终你黑白两道都讨不着好,如果海蛇不死,那您就占尽了便宜,可以保自己周全不说,还能隔岸观火。”

    傅国栋问:“怎么说?”

    荣平野皱眉:“大帅,不要听这小子胡说八道。”

    唐安蜀不搭理荣平野:“我活捉海蛇回来,您得了个剿灭盘踞东海几十年顽匪的好名声,百姓会认为您做了件好事,事情传到顺天府,多少也得给您一个嘉奖令,反过来,海蛇还可以向江湖同道证明,是孙三设计谋害的他,只要他出来说句话,根本不需要召开什么三仙会,东海的海盗就算不围攻孙三,以后也不会帮他。”

    傅国栋面无表情道:“你的话我听明白了,不过却有一个矛盾的地方。我不杀海蛇,怎么平息民愤?但如果我公开处死他,海蛇又怎么向江湖同道证明是孙三害了他,而不是我呢?”

    “这个我早就替大帅想到了,所以,我当时在楔子岛一共活捉了四个人。”唐安蜀站在那笑着,“就是原本孙三身边的东海特产。”

    傅国栋皱眉:“东海特产?”

    乐正贤此时上前,掰着手指头算着:“马面鱼、海黄、海鳗和海鲳,原本都是他身边的贴身护卫,只不过马面鱼和海鳗都被古风劈死了,不过我们却把海黄和海鲳救了下来。”

    傅国栋和荣平野听完谁都没有说话,站在一侧的池累尘下意识看了一眼走廊尽头桌旁的辛广运。

    做着笔录的辛广运带着浅浅的笑意,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唐安蜀有意思了。

    辛广运和其他人一样,都听明白了唐安蜀话中的隐意:有两个重要的目击证人,被唐安蜀放了或者藏起来了,如果傅国栋要杀人灭口,这两人就会将所有的事情说出去,说不定还会将屎盆子全部扣在傅国栋一个人的脑袋上。

    唐安蜀的手指一边弹着铁栏杆,一边继续说:“现在重要的证人有两个,而海蛇是什么模样,没几个人真正见过,大帅在死牢里随便拖一个出来,当街毙了平息民愤,剩下的事就简单了,海蛇为了保命,势必会对大帅言听计从。”

    傅国栋没说话,转身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看着走廊尽头坐着的辛广运。

    辛广运抬眼看着傅国栋,明白了什么,而傅国栋转身径直离开。

    傅国栋领着池累尘离开后,荣平野凑近牢内的唐安蜀,压低声音恶狠狠道:“你算什么东西?一文不值的狗屁!还想来要挟我们?”

    唐安蜀摇头:“荣参谋,我没要挟你们,但你这么生气,我想,是因为你没有想过,我这个一文不值的狗屁竟然会跳出你的五指山。”

    荣平野一把抓住栏杆:“你最好搞清楚,现在被关起来的是你,不是我,我要你死,只需要点一下头。”

    唐安蜀笑道:“但是我想活,也只需要点点头,但点头的人是傅大帅,不是你,广目天王,名声和实力不对等,是会被江湖同道耻笑的。”

    荣平野咬牙松开栏杆:“走着瞧!”

    唐安蜀只是冲他笑着。

    荣平野大步离开之后,辛广运这才走到牢房跟前,笑眯眯地问:“两位,饿了吧?喜欢吃什么?我记下来,然后去买。”

    “无所谓了,鱼肉蔬果都来点吧。”唐安蜀站在那看着辛广运笑道。

    辛广运在本子上记录着,随后抬眼看着乐正贤:“您呢?有什么需要吗?”

    乐正贤想了想:“能不能放了我呀?”

    辛广运合上笔记本,笑了笑,又看向唐安蜀,竟将手伸进栏杆中:“您好,久仰,鄙人辛广运,很高兴认识唐老师,还请唐老师赏脸和我一起吃顿饭,广运有事请教。”

    唐安蜀迟疑了下,握住了辛广运的手:“客气。”

    回到都督府的傅国栋,在走进书房的时候,却制止了要跟进去的荣平野,只是道:“累尘,你跟我进来。”

    荣平野内心很是不安,忙道:“大帅息怒。”

    傅国栋只是冷冷道:“生气有何用?”

    说罢,傅国栋转身进屋,池累尘看了一眼门外尴尬的荣平野,抬手将门关上。

    门闩落下的那一刻,傅国栋一拳打在书桌之上,咬牙切齿道:“江浙衮衣地相,广目天王,还不如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还口口声声说人家没有任何江湖地位,毫无名气,不足为惧!”

    池累尘站在一旁,也不说话,任凭傅国栋在那指天骂地。

    书房门外的院落中,荣平野站在那闭眼听着,许久,终于转身离去。

    离开的时候,荣平野双拳攥紧,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池累尘将一杯热茶放在并未消气,但已经坐下的傅国栋跟前。

    傅国栋深吸一口气,看着热茶,又摇头道:“不喝。”

    池累尘道:“大帅,消消火。”

    傅国栋问:“累尘,你怎么看?下面应该怎么做?”

    池累尘寻思了一下道:“我认为,还是应该与荣参谋商量,这次的确是他小看了唐安蜀,不过,总的来说,大局未变,我们的最终目的还是要将唐安蜀送进磔狱,只要他进了磔狱,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在磔狱中与我们接头的人自然会知道怎么做,到时候唐安蜀也跑不了,为了活命,他不得不去听从我们的指示,在那个地方,他要想再反制,那是痴人说梦。”

    傅国栋寻思了下,问:“你的意思是说,还是得按照唐安蜀所说的去做?”

    池累尘笑道:“大帅,我的意思是,不要再迁怒荣参谋,此事得找他商议。”

    傅国栋想了想,默默点头,端起茶杯喝着。

    池累尘在一旁微笑看着。

    ●

    海警总局的牢房走廊中,已经摆上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各式酒菜。

    辛广运竟然打开牢房,将唐安蜀和乐正贤放了出来,让两人在桌边落座,随后举起酒杯道:“有幸认识两位高人,这是广运的福气,两位请不要客气。”

    唐安蜀和乐正贤微笑着,乐正贤虽然饮酒,但唐安蜀却放下杯子:“对不住了,广运兄,我不饮酒的。”

    辛广运也不劝酒:“那就吃菜。”

    唐安蜀侧身取碗盛饭的时候,眼角瞟见牢房走廊门口的地方站着不知道何时到来的苦参和薄荷两人,也算明白为何辛广运敢将他和乐正贤放出来。

    当然了,他和乐正贤也没有逃跑的打算。

    “喂,我们吃什么呀?”海蛇抓着栏杆,看着桌上的酒菜流着口水。

    辛广运笑眯眯道:“两位是阶下囚,当然是吃牢饭了,一天两顿,有鱼有肉,不会亏待你们的。”

    海蛇想要开骂,但周君正在一旁拽住他,他虽然把话咽了回去,却转身踹翻了周君正,气鼓鼓地坐回墙下,只得用眼睛和鼻子去享用那桌酒菜。

    辛广运吃喝了一阵,放下筷子道:“两位,如果我没算错的话,大帅最晚明天就会将你们送到磔狱。”

    唐安蜀和乐正贤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也不问什么,继续吃喝。

    辛广运依然带着笑容,扭头看着海蛇:“两位,你们明早就要被处死了,临死前想吃点什么,我们会在晚上准备的。”

    海蛇不屑道:“你不是说我们吃牢饭吗?怎么又他妈的可以点菜了?”

    “蛇爷看来没蹲过大狱,狱中的饭分两种,活人吃的,还有将死之人吃的。”辛广运笑眯眯道,“蛇爷,你两种都得吃呀,不过您得选一下,是先吃将死之人的饭,还是先吃活人的饭?”

    海蛇皱眉看着辛广运:“听不懂,阶下囚给什么吃什么,快点吧,老子饿坏了!”

    辛广运转身来,看着唐安蜀和乐正贤问:“两位,你们对《金陵简》有什么看法?”

    此话一出,唐安蜀和乐正贤是真的吃惊了,连旁边牢房中的海蛇和周君正也为之一愣,没想到辛广运竟然会说出这个来。

    唐安蜀道:“那只是个传说而已。”

    乐正贤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说。

    “就我所知。”辛广运夹了一块鸡肉到唐安蜀碗中,“《金陵简》就藏在蛇心岛的某处。”

    唐安蜀抬眼看着辛广运,而辛广运却不看他,只是低头吃饭,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