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好年每天去上工,百合或是照看家里,或是摘山莓,卖点小菜,日子过得很是悠闲。

    偏就有人看不惯她这等悠闲,咬牙切齿要给她找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勾搭不成恼羞成怒的小秀才柳如龙。

    自他在大街上给百合打过一回,几辈子的脸都丢光了,除了那些啥都不懂眼里只有人光环的大姑娘,稍微有点见识的人,见他就要说两句:“秀才公前程远大,还是要把眼光放在正事上。”

    不光是这些人说,就连柳老爷也隐隐听到风声,使人来问是咋回事,他只得回答说都是误会。

    末了小秀才心里把百合恨得要死,白天黑夜里都不忘琢磨,将来得手要怎么折腾她那一身细皮嫩肉。

    小秀才叫百合吓破胆之后,养了好些日子才起来,还没来得及做啥,宋好年等人就回来了。他很是紧张了几日,进进出出都要和别人一起,唯恐自己叫那莽汉堵在僻静处打一顿,冤都没处诉去。

    过了些日子,风平浪静,始终不见宋好年来寻仇,小秀才只当宋好年懦弱,不敢招惹自己这个秀才公,复又趾高气扬起来。

    胆子一大,他又生出一条毒计,到处散播百合的坏话,大抵还是说她水性杨花,在三月三玉皇庙会上勾搭男人一类。

    他想着,这宋好年一看就不是啥好人,李大妞嫁了他是她没福气。

    他秀才公说句话,有的是人肯听,只要这话传进宋好年耳朵里头,那粗汉还不打死她?她敢吓唬他、敢打他,就该吃些教训才晓得为妇人的道理。

    依柳如龙的看法,女人就应该三贞九烈,做个活生生的贞节牌坊,但是他秀才公想勾搭的女人,又应该一勾就上手,叫他为所欲为,才是柔顺贞静的好女人。

    他小算盘打得十分精明,唯独一点,当除了他别人都是傻子。

    要是搁五十年前,镇上有好几架贞节牌坊的时候,一个女人要是叫人传出这样的名声来,就是自己不上吊,也会叫夫家打死。

    可二十年前朝廷下令不许再立牌坊,原有的那些个,这些年来也慢慢拆掉,寡妇再嫁是义举,移风易俗,这世道对女人总算是没那么苛刻,小秀才的算盘也没那么容易奏效。流言传了好些日子,小秀才始终不见李大妞有挨打的迹象,更不要说跪在自己脚边痛哭流涕了。他不由埋怨起朝廷的新令,想着要是生在五十年前就好了,要是在那时候,李大妞决计逃不出他的手掌

    心。

    柳如龙一边继续评估着镇上的大姑娘们,打算挑个好的来给自己做妾,一边不忘抹黑百合的名声。

    也多亏先前百合打他那一场,有母老虎的名声在,说她闲话的人都要掂量几分,不敢说得太过分。

    兜兜转转的,这些闲话还是传到了宋好年耳朵里,同他一道做活的也是憨厚人,还劝他别往心里去。

    柳升得了升大娘的嘱咐,也走来说:“我看啊,这都是闲着嚼出来的舌根,你家的那个一向端庄,虽说和气,却不是爱和人说笑打闹的轻浮性子,你别往心里去。”

    宋好年沉着脸点点头,看得别人都替百合胆战心惊,生怕他回家就是一顿毒打。就百合那瘦瘦小小的模样,只怕宋好年一只手就能捏死她哩。宋好年当然清楚百合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他恼的是小秀才给脸不要脸。早前听百合说完这里头的纠葛,他就有心给小秀才一个教训,当时是柳义和宋大贵把他劝下来,说他只要在家,定然不会再

    出同样的事情。

    如今小秀才是不敢上门来骚扰百合,可传出来的话太恶心人,叫他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一口气在喉咙里堵着,吃饭的时候宋好年就不大精神,百合凑近了看他:“是饭又不合胃口,还是中暑了?”

    她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还好,不烫。那是饭不好吃?”

    媳妇这样殷勤温柔,宋好年纵有气也不会在她眼前发,勉强笑一下说:“今天做活太乏,懒怠动筷子。”

    人累极了的时候是会不想吃饭,百合不做他想,点头道:“既这样,我给你留些饭,晚上歇过气来再吃。”

    宋好年点头,僵着身子任凭百合推着他去床上歇下,她吃过饭又洗碗扫地,忙得跟只小蜜蜂似的,还快活得不行。

    论理,这几日的风言风语她也该听说了,咋还能这样快活?

    宋好年百思不得其解,根本睡不着,只管在褥子上翻身。百合走过来看他:“到底哪里不舒坦?要不我给你按按。”

    “就你那点子力气,挠痒痒还差不多。”宋好年一笑,伸手把百合拉倒,让她趴在他身上,轻声问,“就这些天的闲话,你不恼?”

    百合怔了一下才明白他在问啥,“我有啥可恼的,那等脏心烂肺的东西能说出啥好话来?我要是听了入心,反脏了我的耳朵哩!”

    她也是读过书的人,深知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人不走正道,一天到晚琢磨坏人名声,定然难成大器。

    学里的先生和镇上的人都觉得小秀才前程远大,偏百合觉得他心思肮脏龌龊还手段低劣,别说做官,就是考秀才试都能把县令到大宗师得罪到死,他还做梦哩!

    所以百合对小秀才顾忌是有,却不像别人那么深,总敬他是下凡的文曲星,不敢和他争执。在百合看来,柳如龙心眼小手段差,她要认真计较起来,自己固然讨不得好,小秀才也要落个身败名裂。

    宋好年自然不会让百合就这么和小秀才对上,媳妇才说几个狠毒的点子,他就吓出一身冷汗来:“你胆子也太大哩!”

    百合道:“都用不着这些,就小秀才那胆子,教训他一顿也就是了。”

    宋好年也顾不上气恼小秀才了,他觉得相比之下自家媳妇的想法更危险:“说是这么说,你可万万不能那么做!”

    他一定要百合给他保证才肯放心,百合无奈,指天赌咒发誓,末了说:“我想跟你一道好生过日子,他不逼我,我也不稀得针对他。”

    宋好年这才勉强把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放回肚子里,同百合说他的打算:“这等没人伦的混账种子,给他个教训是应该的。只是这事儿须得我去做,做得隐秘些才好,你可不许乱来。”

    两日后,小秀才一早去学里的路上就给人套了麻袋拉到僻静处一通拳脚,打得鼻青脸肿,肋骨险些断掉两根,还是打人的怕出人命,好歹没出死力气。

    等人发现小秀才时,他正昏迷在小巷子的泥坑里,满身酒臭,见着的人都道:“秀才公文曲星还没做上,先想着当个酒星哩!”

    然后才发现人快要断气,急忙去柳如龙家里叫人,柳家人今年也是流年不利,先前小秀才叫个李百合吓破胆就养了一个来月,如今又挨这一通好打,少不得请医抓药,破费钱财。

    那小秀才醒来,还恶狠狠地叫要报仇,说是他听得清楚,打他的人有好几个,个个都说是他坏人家女眷的名声,家人来报仇。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百合,“这个毒妇”

    小秀才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他爹娘也不是啥省油的灯,嚎啕着就上宋好年家里去,要他给个说法。

    百合早把李彩凤、木匠柳老爹、汪大娘等人请到家里坐着,见人来也不怵,先问:“人说你家小秀才是败坏了女人名声才挨的打,你说是我家大年做的,小秀才倒是败坏我啥了?”

    小秀才的爹娘如何敢承认柳如龙在外头乱说的话,就是小秀才当面,也不敢说他有意败坏百合的名声。

    待要仗着柳家人多势众,拉族中子弟来寻麻烦,把这家子的锅碗瓢盆砸个细碎,偏柳义又掺和在里头。

    柳义也是姓柳的,在族里人缘比小秀才好太多,他往那里一站:“大家一般的都是亲戚,如龙兄弟受了委屈我也心疼,可这没凭没据的就来砸我兄弟的家,我再不拦着,还是个人?”

    柳义势力也大,好些年轻人都爱跟他交好,且又看不惯小秀才鼻孔朝天的样子,柳义一说他们就附和着散了。

    小秀才的爹娘还要闹,在宋家篱门口哭天抢地地叫起撞天屈,不想柳举人派管家来说话:“你家儿子还病着,不回去照看儿子,倒来找清白人家的晦气,这是哪门子成算?”

    三言两语把小秀才的爹娘撮回去,又跟宋好年说:“你这些日子在田庄上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小秀才挨打的时候,柳升兄弟正同你一道说话哩,你不要多想,好好过日子,总能好起来。”

    宋好年感激地把管家送出门,又求他转达对柳老爷的感激,回头就和屠户宋大贵插香拜天结拜弟兄。

    按着排行,柳义是老大,宋大贵就是二哥,其余人年纪差不太多,原来的排序本就有些乱,依旧乱哄哄排着,哥哥弟弟地乱叫。小秀才挨打的事情,众人心里都清楚正是他们几个人做下的,只是事情隐秘不好对外宣扬,只私下里乐一回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