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雪峰山顶。

    天边泛起鱼肚白,黎木表情淡然,眼神平静无波,在白雪皑皑的高峰上,负手而立,低头俯视身下云雾缭绕的半山腰。

    一挥手,空旷的雪原上鹅毛大雪降下,将原来的阵法覆盖得严严实实。

    狂风卷起飞雪朝他这边刮来,却连他的一个衣角也掀不起来。

    他现在穿越的身份便是一个活了一千多年分神期大能者,还是同等级攻击力最强的最擅杀伐的剑修,临界岛罪人闻人。

    修士的性格一般跟自己的灵根差不多,火属性灵根的修士则性格火爆,水属性灵根的修士性格温柔,冰属性灵根的修士性格冷漠......程喻白第一眼看见这人便觉得,他就如天山的雪,极地的冰,冷的彻骨。

    "你醒了?"

    "是,多谢前辈救命之恩。"程喻白躬身抱拳,展颜一笑,倒像是这山顶风雪散去后难得一见的日出景象。

    "既然醒了,那便下山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前辈这是害怕了,害怕看见我?"

    明知这人不是幻境中的莫午时,程喻白面对眼前与那人有五分相似的侧脸,依旧不由自主带出了几分怨气。

    黎木回头,眼神平静无波,"你我素昧平生,何来害怕一说?"

    程喻白惨然一笑,垂下头,恭敬道:"是晚辈入执了,前辈莫怪。临界岛面临生死大劫,望前辈出手相助。"

    黎木淡漠的目光从他脸上一掠而过,波澜不惊,平静如常。

    "万物有生死,或生或死,或死或生,皆是造化。 红尘三千丈,或贪或杀,或悲或喜,有因有果。临界岛为汲取天地火精,镇压玄炎天火千年,注定该有此劫,非人力可阻。即便我能救,也不会救,你求我,倒不如求这方天地。"

    冠冕堂皇,说到底就是不想救人,还说求天地,要是真有用,那帮老头子早就设坛祭天,打完收工了,哪里用他闯这龙潭虎穴?

    程喻白一念至此,冷笑道:"天道至公。大道五十 ,天衍四十九, 大道缺一 ,生无穷变化 ,但留一线生机。晚辈能走到此处,便是天道留下的一线生机,前辈真当要如此铁石心肠,坐视岛上百万人的性命尽丧,死后不入五行?这份孽果,前辈可担得起,不怕将来渡劫时,业火灼魂,引来九霄紫霆?"

    修为越高,对心境要求也越严苛,离那一步越近,心境上的瑕疵就会被放的越大,除非是邪修,走的是偏路子,不在乎这些。程喻白这话对任何一个修行之人来说都不可谓不诛心。

    黎木皱了皱眉,冷哼一声,"你这小娃儿,好生没道理,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嘴里没一句好话。我在此处修炼千年,你硬闯此处,破我的规矩,坏我的修行,合着我不救就是罪大恶极,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非但不救人,反而杀人?"

    程喻白迎上视线,不闪不避,只是悄悄握紧了手中的剑,直视黎木道:"前辈要真是那喜好杀戮之人,此前便不会救我。"

    黎木凝视了他一会儿,轻轻勾了勾唇角,似喜似讽:"勇气可嘉。"

    可惜,激将法用错了地方。

    "你说错了,我就是你口中那滥

    杀无辜之人,千年之前我曾差点灭了整个临界岛。"

    程喻白闻言一顿,抬眼看去,对方视线低敛,看不清表情,于是肃然问道:"敢问您可是【一剑寒光动九州,剑气纵横斩阎罗】的苍寒剑仙?"

    "哦?都是老皇历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黎木挑了挑眉,多出了几分烟火气,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满脸稚嫩,却装作老成的小童。尽管知道这人灵魂的真实年龄,但在他看来没差,这幅样子反倒显得可爱。

    "那你可知那玄炎天火本是我的本命火焰,那群不要脸的老家伙非但借火不还,反而说那本就是门派至宝。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最后逼得我自爆神魂。残魂一分为二,一部分藏与一枚玉坠,流落在外,一部分寄与本命灵剑,葬于山中,而此山也被人布了八阴锁魂大阵......石雪峰虽然是常年积雪,但厚厚的积雪之下其实一座活火山,底下全是流动的熔岩,本该是炽热如阳,却凌冽如冬,全是阵法之威,改换了天地,变了阴阳。可以说,这座阵存在有多久,我就被困了多久,折磨了多久。"

    不怕烧错香,就怕拜错庙,程喻白嘴里发涩,心中 叫苦不迭,师兄,你这回可害惨我了!!!

    程喻白神情尴尬:"这......晚辈不知......"

    "所以,你现在还觉得我应该救他们?"

    程喻白老老实实地摇头,随后又反应过来,犹豫着点了点头,"从前辈的角度来看,当然不该,可是从我的角度来看,应该。这里面有我的师傅,有我的大师兄,有我养的阿花,在这世间真心待我的人不多,所以每一个我都很珍惜。虽然其他人老欺负我,但是他们会在荒年施粥布善,会教化百姓行仁义,还会斩妖除魔保一方平安。尽管......尽管门派里也出了一些败类,但是总体而言那些好修士更多。"

    黎木看了眼程喻白,面色如常,依旧是平缓的语调,缓缓道:"那是应该的。能力越大,肩上所负的责任就越大。修士修道,与天争,与地斗,更多的是与人拼。拼什么?拼天赋,拼家世,拼勤奋的同时,还要拼气运,拼福源。人在做天在看,这不是一句空话,因果报应,是有的。身上功德深,福气厚,渡劫的时候,会轻松点,雷劈也劈的少一点。但还有另一句话,能力越大,危害越大,说的就是那些修士败类。凡人作奸犯科顶多害人性命,修士却为一己之私动则抽魂夺魄,诛人九族。这样看来,倒是灭了个干净为好。"

    程喻白看着他平静的神色,心头一阵无名火起,"前辈不觉得自己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实在太过偏激了吗?虽然师祖与您有过恩怨,可那毕竟是千百年之前的事了,如今师祖已经仙去,您就不能网开一面,放下恩怨,救了人再说吗?"

    "是非功过有人心,善恶斤两问阎王,这句话太空。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句话本身没有太大问题,但世间许多自作聪明之人喜欢摆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只谈可怜之处,故意略过了可恨之处。有些人则是纯粹滥施慈悲心和恻隐之心,加上"可恨之处"未施加于己身,故而没那么多切肤之痛,反而指手画脚,要人一味宽容。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只信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

    程喻白面红耳赤,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愣了半晌,忽然上前几步,张开双臂想要抱住他,却抱了个空。

    又尝试了几下,发现是徒劳无功,颓然地垂下了头,自暴自弃地坐在黎木身边。

    黎木低头看着坐在雪崖上晃荡着双脚的小童,疑惑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就觉得你缺爱,想给你点温暖,看看能不能融化你那颗铁石心肠,这句话程喻白当然不敢说,只是道,"想抱抱大腿,看看前辈会不会因此改变主意。前辈不答应,我下山也是个死,还不如留在山顶,能多活几天。"

    "你身上有我的魂玉,虽然不知道你从何处得来,但上面有我的灵魂印记,它不会为难你,你大可独自离开临界岛,何必留下来陪葬?"

    程喻白抬头,鄙视地瞧了他一眼,"一个人行走于世间有什么意思,修为再高,活的再久,还不是一具行尸走肉?更何况,现在的我修为不高,本事没学到家,怕到时候连个收尸的都没有,还不如死在这山上,至少不用担心被秃鹰啄了,被野狗啃了,被野兽吞了,肉身也不会腐烂发臭。这边风景不错,看着漫天的风雪,还有前辈陪着,挺好。"

    黎木哑然失笑,与他并肩而坐,眯起眼望向远方,视线仿佛穿透了重重天幕,摇头叹道:"大道独行,为证己道,谁不是与天争命?你倒好,才活了几年,就成天想着身后事?半点少年意气也无。能活着,自然是好的,蝼蚁尚且贪生。走吧,有些路你不走下去,就不知道它有多美。"

    程喻白刚走了几步,猛然顿住,回头看向坐在原地眺望远方的黎木:"前辈不一起吗?"

    "我无法离开。"

    程喻白目露担忧之色,踌躇着没动。"可是那玄炎天火很快就要到这儿了。"

    "你担心我做什么,你且去吧,我虽无法离开,但它伤不着我就是了。"

    程喻白迟疑地问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

    "有,但是你做不到。"

    程喻白眼神坚定,反驳道:"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做不做的到?"

    黎木怔了一下:"你对陌生人都是那么好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要遇上心怀不轨之人,只怕你早就死无全尸了。"

    程喻白眼神清澈,摇头道:"前辈不像是坏人。"

    "是我多年不入世,不知世情,莫非现在的坏人都会把"坏人"两个字刻在脸上了?"黎木摇头一笑,宛若昙花一现。

    黎木开了一个玩笑,随即严肃道,"你真想好了?"

    程喻白点头。

    "我的本命灵剑被葬于石雪峰山腹处的炎洞中,据传那里是一头真龙喷了一口龙息所产生,那群人想借此消磨剑意,融掉那柄剑,抹消掉掉我寄身在它上面的残魂,当真是幼稚可笑。

    我的剑,岂是那么容易就屈服的。

    只不过,里面对魂灵之类天然克制,我无法接近,但送个人过去还是可以的,将你身上的魂玉在印在剑身上,它对你的抵触会减弱许多,会跟你出来。

    你需要小心躲避里面的炎鬼,不要触碰到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