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叶快马加鞭,追逐皇甫彬的脚步疾走。闻言皇甫家在灵台城外的别院,数月前遭逢天火,家中一位族叔离世,皇甫彬为太子侍读,而这位过世族叔,正为皇甫彬的父亲。他因此告假回乡,安葬老翁。

    零叶走的急,轻刀快马,许不过二日,便能追上皇甫彬。

    他深知李林甫意欲压制太子势力,而断取羽翼,威慑东宫。零叶亦深知他站在李林甫与太子党争的漩涡之中,随时可被这盘棋局所废。

    他不是无惧无畏,谁也不知道,他深夜辗转反侧,手上的刀,血腥味越大,他的心越冷,他的梦越长。梦不醒,苦厄便如枷锁,如影随形。

    空青被邀约长安郊外闲聚,身侧诸多仕女,出生了得,她一介平头百姓,表面上为朱家女眷,因得皇甫家照拂,偶然成了这帮仕女之众。

    她不怎么开口说话,一袭青白长裙,安静清雅,众人同她不熟,也没有什么人特意过来打听,她乐得清闲,人坐在屋檐底下,像极了一株花,一棵草,不与尘世纷争。

    “闻言朱氏早年嫁入皇甫家,今番皇甫惟明回来长安,不久便要回去陇右了,你是要跟着他回去,还是要留在长安?”席间一位仕女开口,笑起来,言下之意,有空青为皇甫惟明所养的贱妾出生。

    “阮氏早年嫁入辛府,闻辛氏远嫁之时,选了堂妹同往,阮氏如今怎么还住在辛府别院?”不待空青开口,已有人争锋相对而来,空青旁侧作壁上观,并不参与其中。只见那开口之人,十四芳华,乃东光公主及奉诚郡王所出,有县主身份。

    “儿亦听说,固安公主堂妹辛氏,身怀六甲,殒命京郊,可惜了!”那县主话才落,已被旁侧仕女插嘴嗤笑,窝火她眯眼,又反唇相讥,“固安公主庶出之事,尚在坊间不绝于耳,萍阿姊这般出生,却拿来谈资,实为不雅!”

    空青心中好笑,看众仕女出生骄傲,骂人的话都要拐弯抹角才肯出口,实在有趣的很。

    聚会一二时辰,吃过几盘瓜果散场,各仕女归家,空青随侍从而走,人至车马一旁,便被轻声唤住,听道,“汝初来乍到,可曾逛过长安?”

    唤她的娘子正为县主李嫣,巧在一个时辰前,为她解围。

    “未曾,儿不过暂且栖身皇甫别院,不敢僭越。”空青开口,模仿那帮仕女腔调。

    “过些时日,我表兄府中设宴,有百戏可观,我给你发帖子,倘若……你乐意……”李嫣话落,察言观色,见空青浅笑,委身一礼,答道,“县主相邀,荣幸之至,儿不敢不从。”

    零叶路至灵台,朝阳沐身,街面上人流熙攘,贩夫走卒往来不绝。皇甫彬家宅被天火所毁,人寄宿城中溯回书院,而今布置白事其中,凭吊家父,是为小殓。

    零叶到达之时,厅堂上已设重、设燎,零叶远观其间,早有往来亲友致、致奠,皇甫彬披麻戴孝,人就在堂下拜送恩谢。

    溯回书院,原为皇甫家所设,大唐兴立科举之后,求学之人络绎不绝,皇甫彬贵为太子侍读,难免有渴求功名之人,上门拜谒。

    零叶稍有驻足,人就消失原地。

    杀皇甫彬不难,但要如何让他死,是个麻烦。

    杀鸡儆猴,是为了威慑太子李亨,可皇甫彬若死的太过招摇,难免不被官府立案查办。如何,才能使太子被威慑的同时,又不被官府盯上,才是李林甫交给他的难点所在。

    零叶心中焦虑,但很快即被夜幕的宁静所平复。

    “青竹,都是母亲的过错……”皇甫彬端酒浅饮,且听身侧女子开口,面上微有愠怒。

    “你不肯同我说话,都是气我罢!”那女子见他沉默,言语中难免带上半分低泣,寻向皇甫彬的眼中,更是恳求。

    “你何苦自诩我的生母,我母亲早就死了,那是皇甫家明媒正娶的士族娘子,你一个南蛮人士,莫要再来皇甫家找我!”皇甫彬沉默半晌开口,眼泪自双目中夺眶而出,撇过脸,再不想看她。

    “我知你恨我,可当初若不将你过继给吴氏,我……你我……都活不了!而今……西凤仍不肯放过我,他若知道了你的存在,必会为了报风祈之仇,将你碎尸万段!”女子哽咽出声,话至末了,已满是哭腔。

    “我只知父亲在世之时,曾言自己一生最悔,悔的便是同你一段情!他害苦了自己的结拜兄弟,无论何时,西凤若是想要取他项上人头,他亦无怨,都是他自己作得孽!”皇甫彬压低声音开口,泪水汹涌,接着道,“前些时日,空青她栖身长安,投奔了朱家,我得知……便委托了族兄从旁照料……你同父亲,同西凤那些陈年旧事,恨也好,怨也罢,莫在纠缠上我们这些后辈了……”

    “你别是……去见过空青了吧……”女子闻言自此,目光中多是惊疑。此即见皇甫彬叹了口气,擦干面上泪水,平复情绪道,“她一个未出阁的娘子,我怎可能贸然去见,不过是打听了二三,便作罢了!而今,家父已去,此处再无你该惦念之事,你走吧……别再回来了!”

    皇甫彬说罢,但见那女子委屈的哭出声,不舍道,“我明日在城外小贺桥等你,你若愿意……来送我一程……此番,就是永别了!青竹,娘亲知你恨我,我……以后都不会再来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