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稷剑学宫开放蜀山城,如此重大的消息,绝非朝夕可决,等到真正拍板,期间必定为耳目聪敏者获知,以作未雨绸缪之计。

    蜀山城中,除去磨剑宫,其他八宫建立的八个势力团体,其核心人物,在稷剑学宫内,无不有着深厚的靠山,提前获取消息,绝非难事。

    可就是如此,一直等到今天,才通过黍饭传入陆十四之口,虽非专门针对于他,却也有搂草打兔子之嫌。

    想起这半年的种种,陆十四跟黍饭几乎处处碰壁,让他又如何不恼?

    只不过,事已至此,再如何恼火,已是无益,当务之急乃是想出应对之策。

    之前半年,蜀山城中只有稷剑学宫弟子,陆十四两人尚且孤掌难鸣、举步维艰,待过得几日,其他宗门的弟子纷纷走入,鱼龙混杂下,情形就不只是被排挤孤立,甚至一个不小心,就会引来杀身之祸了。

    可惜,即便是半年之前的陆十四,面对如此难题,怕是都要束手无策,更遑论现在的他了。

    多愁善感,对于解决问题,可没有半点用处。

    所以,愤怒过后,唯有扼腕兴嗟。

    “假如是姓薛的,或许就是另外一番风景吧?”愁眉不展的陆十四忍不住想起了某人。

    论谋略手段,自己与他实在是有天壤之别啊。

    愁上心头,长吁短叹,无意识的低头,双手轻抚处,赫然是那一尾横亘于双膝上的青铜古琴。

    古琴是琴,非琴,非剑,是剑,其名君酌。

    琴有九弦,可谓亘古未有,比之时下流行的七弦,多出了两弦。

    在过去的半年中,陆十四不止一次的拨动那两根多出的琴弦,却始终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古怪至极。

    可若说它们只是无用的装饰,却又实在荒谬,至少陆十四从未听说过多加两根发不出声音的琴弦作为装饰的,毫无意义可言。

    胡思乱想中,陆十四手指抚上琴弦,轻轻一拨。

    嗡!

    琴声悠悠,连绵不绝。

    音符不成调,却令陆十四的脸色犹如开了染坊一般,变幻非常。

    “错了,全错了。”

    陆十突然摇头晃脑,满脸的懊恼。

    “师兄,你怎么了?”一旁,黍饭不无关切道。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陆十四不理,依旧陷入了自己的思维之中,呢喃不已。

    自语中,陆十四伸手入袖,掏出一卷竹简,正是当初磨剑宫执习风信然给予的稷剑学宫秘法。

    秘法名为《按剑集》,乃是稷剑学宫最正宗的功法典籍。

    虽是秘法,却非稀罕,至少,在稷剑学宫,每一个弟子门人,都拥有一册,且必修。即便是黍饭这种记名弟子,有表现卓越或劳作勤恳的,都有可能被允许修习。

    不过,并非这《按剑集》就是品阶不高的大路货色,恰恰相反,此功法可谓稷剑学宫的立派根本。

    据黍饭介绍,《按剑集》乃是开宗祖师所创,融汇了其毕生所学。

    只此一点,就不难看出此功法之高明。

    不过,俗语有言,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同为读书人,同读《论语》,所作注释迥然有异。同理,《按剑集》在不同人修来,因为悟性、视角乃至心性不同,慢慢的也就形成了不同的理解,待彻底吸收后,也就有了不同,这也是稷剑学宫九宫的由来。

    同一册《按剑集》,使得稷剑

    学宫分出了九宫,而陆十四手上这一册,又有不同,不仅不同于其他八宫,甚至跟磨剑宫弟子修习的也不一样。

    “又是将修行功法做成曲谱,倒是跟一律阴阳分神录走了相似的路数。”缓缓摊开竹简,陆十四心中默念。

    正如当初风信然所言,此部《按剑集》专为君酌做了修正。

    君酌总归是琴的模样,也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灵光一闪,竟是将《按剑集》改编成一部曲谱,而且是专为琴瑟演绎的碣石调。

    半年来,为了这部功法,陆十四甚至专门学习了碣石调。

    好在,碣石调跟六孔调,虽大相径庭,但乐理是相通的。有着六孔调基础的陆十四,在一番悉心学习后,倒也进步颇快,到了现在,已经能够娴熟的用古琴演绎出所知的曲目了。

    当然,学习碣石调不是目的,最终还是为了修习《按剑集》。

    跟一律阴阳分神录一样,演绎出完整的曲谱后,功法典籍便能自动运转,烙印心田。

    作为一部法易典籍,又是稷剑学宫的秘典,《按剑集》囊括了吐纳以及养剑两法。

    前者,修之,可吐纳天地间混元之气,凝神淬体,开辟绛宫。但跟一律阴阳分神录所不同的是,后者的吐纳是通过吹箫之时,口鼻的开合,直接吞吐天地间的混元之气,相比之下,《按剑集》就显得另类且别致了。

    因为是走的琴瑟一途,手弹指拨,用不上口鼻,天地间的混元之气,受曲调的吸引,最终环绕于十指之间,自是无法直接为口鼻吸纳,故而另辟蹊径。

    大部分混元之气先由十指揉捏,凝聚成一个个无形的音符,再借指节的起伏敲击,传进双耳。

    换言之,按剑集的吐纳之法,并非通过口鼻,而是耳朵。

    由耳入体,再经特殊的脉络,一一消化吸收,最终占为己有。

    至于剩下的一小部分混元之气,则通过十指的接触,灌注入琴弦之上,便成就了功法典籍中的养剑一篇。

    吐纳与养剑两篇,又以十指为媒介,久而久之,便建立了冥冥之中的联络,最终达到驭剑、御剑的地步,同时,在这个过程中,吸收了混元之气的古琴,其品质也会得到提升,锐不可当。

    在过去的半年中,陆十四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修习《按剑集》上,一遍复一遍,自身资质、悟性本就不俗,加上勤奋,所以修为进境极快。

    也正是这份持之以恒的毅力以及勤奋,才让得一直跟随左右的黍饭,敬佩不已。

    表面看起来,一切都顺风顺水,可陆十四的心里却感觉不到一丝的高兴,反而时常愁眉不展。

    原因无他,除了自身越发膨胀的感性,更因为《按剑集》的修行出了岔子。

    黍饭只看到了他修为的一日千里,但毕竟是外人,无法感受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前面说过,《按剑集》分吐纳跟养剑两篇,前一篇,没任何问题,可后一篇,却极不乐观。

    按理,君酌外表为琴,但实则还是一把剑。即便亦琴亦剑,也该有主次之分,剑为主,琴为次。

    《按剑集》养剑,除了建立人、剑的联系,更有温养之效。

    半年里,陆十四确实能够感受到自己跟君酌间越发清晰浓郁的血脉亲缘,君酌也一日日进行的蜕变,依旧是古铜材质,但表面上却多了一层类似包浆的光泽。

    然后呢?

    就没有然后了,君酌在陆十四的手中,依旧只是一把古琴,

    可以奏乐,可以观赏,却偏偏展露不出一丝剑的“气魄”来。

    养剑,却养不出剑的气魄,这还算是养剑么?

    或者说,这么做,还有何意义,难道要陆十四日后对敌时,希冀用并不算多动听的音符打杀了对方?

    一律阴阳分神录中的《北风雪歌》以及《九乌悲赋》,尚且能令天地变色,以寒暑伤人,甚至能够唤来邪凤、鬼车,《按剑集》可没有这方面的神通啊。

    空有修为,而无伤人手段,这便是陆十四心里最大的隐忧。

    可就是困扰了他半年时间的难解之秘,就在刚刚无意识的抚弄琴弦中,灵光一闪间,柳暗花明了。

    放下竹简,陆十四似乎为了印证心中的想法,再次找了另外一根琴弦,轻轻拨弄。

    嗡!

    音色空明,嗡鸣不止!

    微闭双眼,细细品味着余音袅袅,陆十四的嘴角终于流溢出难得的笑容。

    “绝对感性,看来还是蛮有用的,这么轻易间就解决了纠缠半年的难题。真正好的乐曲,不在难易,不在技巧,而是情绪。情绪到了,自然水到渠成、柳暗花明,妙哉,妙哉!”

    陆十四赞叹不已,心痒难耐下,心中再无杂念,十指若飞,与七根琴弦来龙飞凤舞,《按剑集》乐曲,响彻天地。

    一曲过半,一旁的黍饭早已忘记了自己该做之事,满脸痴迷,沉溺其中。

    不知何时,并不大的院子里,剑气弥漫,如柳絮,似雪花,飘飘洒洒……

    一曲罢,陆十四睁目,满院剑气,消弭无踪。

    轰!

    毫无征兆间,结实耐用却不美观的石屋,化作齑粉,连带着四周的院墙,同样灰飞烟灭。

    陡然的变故,终将黍饭从痴迷中惊醒,望着脚下以及四周的废墟,瞠目结舌,讷讷无言。

    绝对感性,让陆十四灵光间,领悟乐谱版《按剑集》的真谛,同样也留下了些许遗憾,不,是疑惑。

    “这乐曲,有些地方,似乎不对,不,是应该更好!”

    陆十四皱眉。

    心血来潮,就想着一鼓作气,按照心中的感觉,进行修缮。

    “呦,好俊的驭剑之术,不愧是号称十年磨一剑的磨剑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位……陆师弟,还真是叫咱们大开了眼界啊。”一道阴柔之声,于最不合适的时间,突兀响起。

    “陆师兄,是服剑宫的曾仪堂,稷剑宫小辈弟子中第二号人物,更是主持蜀山城的服剑派。”看到来人,黍饭脸色剧变,急忙低声对陆十四提醒道。

    “曾师兄大驾寒舍,却不知有何见教?”陆十四丝毫不遮掩脸上的厌恶之色,冷声道。

    这份厌恶,并非来自于对方的挖苦戏谑,只因为对方凭白的打断了自己的修行。

    对于修行之人,那灵光一闪的顿悟,极为看重,有可能就是这刹那间,便可解开修为上的桎梏,抵得上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埋头苦修,乃是实实在在的大机缘。

    来人,明明能够感受到自己此时的状态,却故意出言打断,用心之险恶,可见一斑。

    事实上,在今日之前,陆十四都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两人自然也谈不上恩怨,正因为如此,方才更见对方品性的恶劣。

    “这见教嘛,咱们可不敢当,今日造访,只是为了提醒陆师弟,莫要忘了明日之约。否则,坏了咱们的同门之谊,闹个大打出手的结果,实在惹人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