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亮了。

    晨光普照下,南北大道不足百丈的路段,尸体密布,鲜血淋漓,当这如同炼狱的场景清晰的映入眼帘之时,饶是薛衣侯也是胃肠翻涌,锥心作呕。

    七十名薛家武士,全军覆没,不,在他轮椅旁还站立着一人,手中长剑拄地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

    一条断臂巧之又巧的掉入了薛衣侯的怀中。

    “十四郎,兄弟们都尽力了。”

    “嗯。”薛衣侯深深的看了眼身旁这唯一幸存的武士,点了点头。

    他不敢开口,甚至需要紧咬牙关,才能阻止那翻涌的胃气,不让自己呕吐出来,更不让自己哭出来。

    是的,七十余名薛家武士已经尽力了,前方百丈的尸骨,便是最为有力的证据。当然,在这其中,还包含着数不清的黑衣尸体。

    薛家武士死光了,可黑衣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至少,在薛衣侯的视野中,已经看不到还有站着的黑衣人了。

    不过,黑衣人虽然死光了,却又凭白的出现了八个身穿华袍之人,傲立于两侧的屋顶之上,可惜他们眼神中的复杂以及痛惜,还是多多少少出卖了他们的内心。

    薛衣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八人的身份二十五县家主。相比于这八人的身份,他似乎对他们的衣着更感兴趣。

    如此华袍,如果所猜不错,其面料皆是出自薛县北城,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讽刺了。

    “薛家十四郎,薛衣侯,你为何不死!!”距离薛衣侯最近的一紫袍中年人,终于忍不住,当先开口,语气之中充溢着无边的怒火。

    是啊,我为何还不死?

    薛衣侯也在问自己。

    就在黎明前夕,他就本该死的。

    突然杀出的四个黑衣人,自两侧屋顶分袭而下,其势威猛,势在必得。

    只是瞬间,就连斩五名保护薛衣侯的薛家武士,重伤一人。

    只可惜,他们忘了一件事,或者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一个全身被绑成了木乃伊,只能依靠轮椅活动的废物,怎么看都感觉不出丝毫的危险?

    于是,这五个人为了他们的愚蠢买了单,用他们的性命。

    薛衣侯确实重伤,确实已经再无战力,可不要忘了,他屁股下的是什么?

    轮椅,只是轮椅么?

    但凡生活在北城的人,无论是匠师还是武士又或者家臣,历经十年的时间,都深切的认同了一个道理。

    薛衣侯出手,必非凡物。

    既然如此,薛衣侯会打造只有代步用途的轮椅么?

    说起轮椅,薛衣侯就禁不住的露出缅怀之色。

    当初之所以无聊之中会想起打造这方轮椅,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缅怀过去,不,是缅怀前世。

    前世的薛衣侯,也就是任鸿涛,因为不治之症,随时都有可能被突如其来的神经痛折磨的欲罢不能,无故的晕倒更是经常之事。最终,任鸿涛给自己打造了一个轮椅,只是成本,就足够买两辆豪华的奔驰汽车。

    这一世,凭着现有的科技,薛衣侯自然是无法做到那

    种程度,甚至大部分材料都只能以木材代替,却独独没少了轮椅上的一些机关暗器。

    前世的轮椅,一共隐藏了二十八个黑洞洞的枪口,而这一世,因为工艺的问题,减少了一半,而且以弩箭代替,可饶是如此,也足够击杀十步范围内猝不及防的敌人。

    薛衣侯的缅怀,看在外人眼中,却透着无视的嘲讽。

    于是之前质问的那名家主就更加的愤怒了。

    他不能不怒,只是一夜间,自己带来的家臣,就全部死绝,这份损失无疑是巨大的。

    要知道,家臣不同于武士,每一个几乎都是按照家族主支子弟的待遇进行培养的,再经过大浪淘沙,真正能够成长起来的更是凤毛麟角,其价值不可谓不重。

    以这二十五县家族的底蕴,每家能够培养出二十名家臣,便已经是极限了。

    “嘿嘿,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是你们几个有胆子出手,也不至于如此。”薛衣侯笑了,挂着嘲讽,“君子不立危墙,既然你们怕死,又何必做那心痛的惺惺之态。”

    “竖子,无礼,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被薛衣侯无情的揭露本相,八名家主脸色越发的难看,可不管他们叫嚣的有多凶,却是没人敢于出手。

    在不清楚薛衣侯屁股下的轮椅还有何机巧的情况下,莽撞的冲上,谁敢肯定自己不会阴沟里翻船呢?

    论修为,八名家主早就已经到了入室境的巅峰,可多年的荣华富贵,却也消磨去了他们的胆气。

    从这点上说,薛衣侯都不得不为那些死去的家臣叫屈。

    心中叫苦的不仅仅是这八位家主,还有隐藏在薛衣侯左近房屋中的一个男子。

    在他的计划中,原本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偷袭掉那四个偷袭薛衣侯的黑衣人后,趁着天还未亮,带薛衣侯离开的。

    可薛衣侯轮椅突然迸射出的无数寒光,不仅破坏了他的计划,更是让他现在想来,还后怕连连。

    幸亏晚了一步,否则,那躺倒在薛衣侯脚下的尸体中,也不差自己一个了。

    “怎么,到了现在,你们八个还不敢动手么?既然如此,那小爷可不奉陪了。”薛衣侯冷笑的瞥了那八位家主一眼,完好的左手便攀上了轮椅的轮子,作势转身,回返北城。

    “竖子,休要猖狂。老夫倒要看看你还有何依仗?”一声暴喝,八位家主中终于有人忍不住跳将出来。

    死固然可怕,可对于他们现在的身份而言,名声同样重要。

    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族内部的权势倾轧,可不仅仅存在于薛家。

    若是让薛十四郎就这般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扬长而去,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必定会成为偌大的笑话,到了那时,即便谋得了薛家的家产,自己怕也会被人弹劾的失去家主之位了。

    所以,薛衣侯必须死。

    随着暴喝声起,那名家主如鹰隼一般,自屋顶一跃而起,人在半空,手中的青铜剑便含愤甩出,化作匹练,直射向薛衣侯。

    “终于要死了么?”薛衣侯嘴角上撇,带着笑,但内心深处却是苦涩连连。

    八名家主不

    知根底,但他却如何不清楚。

    早在刚才,他屁股下的轮椅便已经弹尽粮绝。

    毕竟,在当初设计之时,初衷只是缅怀前世,所以还是偷工减料了一番。暗藏于轮椅内的弩箭被设计成了一波流。

    所谓一波流就是落花流水,一射而尽。

    至于现在,轮椅最大的功能,只剩下虚张声势了,而他自己……以现在的情况,除了闭目等死,还能做什么?

    “十四郎,薛家武士不死,便没让你先行的道理。”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决然之声,随即,薛衣侯眼前黑影一闪,却是那重伤垂危的最后一名武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转身间趴进了薛衣侯的怀中。

    噗嗤!!!

    剑锋闪过,鲜血乍现,力道之猛,不仅刺穿了那名武士,更连带着刺入了薛衣侯的小腹,入肉三分。

    汩汩鲜血止不住的从武士的口中喷涌,洒满了薛衣侯的衣襟以及他怀中的那条断臂。

    此时的薛衣侯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神色安详的望着怀中至死都大睁着双目的武士。

    “哎,一晚上的劳碌,都累了,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的歇着吧。”薛衣侯对着武士笑道,然后用左手缓缓的抚上了他那圆睁的眼睛。

    既然已经尽力了,就算死了也该瞑目不是?

    另外一边,那位家主已然落地,小心翼翼的避开满地的尸体。或许是受不得那浓重的血腥味,让其不自觉的挥袖掩住了口鼻,但望着不远处薛衣侯的目光却是充满了惊喜。

    看来这小子是真的黔驴技穷了,如此也好,这便结果了你,以免夜长梦多。

    家臣全军覆没的心痛,加之薛衣侯言语羞辱,让这位家主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杀,杀死薛衣侯,以绝后患。

    怀着这个念头,这位家主忍不住加快的步伐,身形潇洒,落脚处精准的避开了满地的尸体以及滩滩鲜血,速度却依然不减。

    入室境伐髓三十一周天的武经修为,在此刻尽显无疑。

    十丈,五丈,三丈,就在眼前。

    “哈哈,竖子,受死吧。”畅快大笑中,这位家主伸出长臂,摸向那依然挂在武士背心的剑柄。

    只要他摸上剑,然后轻轻的一送,所有的羞辱,就都消散了。

    “嗯?这是?”突然,一道反射晨光的寒芒突兀的盘亘在他的眼前,不足一拳之距。

    不愧是一县家主,就是这短短的一拳之距,而且还是在急速冲锋的情况下,全身的骨头仿佛折断了一般,自腰部猛然后折,上下半身诡异的呈现出九十度角,掠地穿过。

    一条细若发丝的铜丝几乎贴着这位家主的鼻尖擦过,瞬间惊起了他一身的冷汗。

    好险!!

    可恨的薛十四郎,临死还想拉老夫陪葬么?

    咬牙切齿中,穿过那条铜丝刚刚站直了身体的家主,来不及愤怒,心头陡然升起了一股警兆,紧接着左腿上突兀的出现拉扯之力,猝不及防下,让其身形不由的前倾。

    锵!!!

    一抹青虹,突然从脚下的死人堆里迸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