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这段时间,自然是属于两个十六年没有重逢的恋人。

    酒馆里房间不多,巧姐儿主动乖巧地邀请自己的义父义母到自己的房间里互诉衷肠,自己则仍有些别扭地和燕飞羽云霄等一起呆在前堂。

    人类自有史以来就脱离不了关系这两个字,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平民百姓,无人能躲得开它,也无人会不自觉地依赖与它,除非是独立特性者。因为关系这两个字,许多事情往往都会变得微妙,就像燕飞羽之前虽说对巧姐儿谈不上恶感,却也没有多少好感,可此刻由于竞秀这一层关系,再看这个任性泼辣的小姑娘却怎么看怎么顺眼起来。

    她心里觉得巧姐儿是个很有勇气的姑娘儿,眼中就自然含了真诚的笑意。巧姐儿当然也不会感觉不到,加上梅伯口气虽还凶巴巴的,刚才去主动让她去取自己珍藏的好酒,面对这种骤然间获得很多人好感的情况下,小姑娘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地,不好意思再当着燕飞羽的面去缠云霄了。

    “云大哥,你……”安静了一下后,巧姐儿率先沉不住气,只是一开口就停顿了一下,偷偷地往燕飞羽瞧了一眼,悄悄地改口,“你们以后要是有空,还会来黑水寨看我么?”

    “只要你不讨厌我,我们一定会来。”燕飞羽和云霄相视一笑,代他回答,云霄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哦!”巧姐儿又是高兴又是失落,听了一小会儿后,突然十分伤感地垂着头道,“云大哥是我见过最最英俊最最好的大哥,你也是我见过最最漂亮好看的女子,你们在一起,一定很般配!”

    说着,忽然起身冲进内堂,依稀间,看见小姑娘的眼眶都已经通通。

    “巧姐?”燕飞羽讶异地站了起来。

    “没事,她去厨房了,”梅伯站在矮凳上正勤劳地打着算盘,此时头也不抬地道,“小丫头难过的时候就喜欢躲在灶台后哭,你们让她自己冷静一下就好。”

    “梅伯说的对,还是给她一点时间吧。”云霄拉住燕飞羽的手,想要她坐下。

    燕飞羽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呀,女孩子都是要哄的,何况巧姐还是个小姑娘,又自小无父无母的,黑……竞姨的未婚夫又是一看就知道不会带孩子的,你们这些男人怎么知道小女孩的心思?”

    说着,抽手拿了个空碗,夹了几样可以冷吃的早点,自顾自地去厨房了。

    等她离开,梅伯挠了挠脑袋:“我以前一直觉得小丫头的心思很好猜,现在想想,确实很多时候都忘了她不过才十二岁。”

    云霄却只是微笑,不知道思索些什么起来。

    ……

    厨房的门虚掩着,阳光在泥地上捕了一个亮闪闪的长格子。燕飞羽解开面巾,先是轻轻地敲了一下门,才踏了进去看向灶台后的那个小小身影。

    巧姐儿显然没有料到别人会知道自己在这里,下意识地抬头后立刻低下头,拼命地用袖子擦脸。

    燕飞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左右一顾,看见灶前有个矮凳子,估计是平时身高不够的梅伯炒菜时用来垫脚的,故意也不嫌脏地就拖过来坐到巧姐旁边,然后将碟子递给她,柔声道:“我看你刚才没吃多少东西,可不可以尝尝看这个好不好吃?”

    巧姐儿迟疑了一会,终究还是伸聘只沾了不少草灰的手来。

    “等一下。”燕飞羽却将碟子放在膝盖上,然后取出一块纯棉的帕子为她先拭干了眼角的泪痕,又轻轻地给她擦净手,然后才把整个碟子都递给她,笑着鼓励,“吃吧!”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小姑娘始终呈现出一股迷惑的状态,出奇地乖顺,一双好像总不肯服输的大眼睛被泪水一洗礼,别有一股新鲜的楚楚动人之态,依稀可见以后彻底育成美人之后的倾城模样。

    燕飞羽忍不住抚摸了一下她明显随便梳理的头,真心地道:“其实,你也是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女孩子,只是你现在还小,没有真正的长大,等将来长大了,追求你的小伙子一定连黑水寨都排不下。”

    “才不是,”巧姐儿低声反驳,“就算我长大了,也永远比不上你,我除了闯祸打架什么都不会。”

    “和别人比做什么?”燕飞羽笑道,“最重要的是自己要对自己有信心,这世上并不是容貌生得好就能决定一切的,而且,很多时候,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还会是麻烦多过快乐。”

    巧姐儿抬头看她垂在脸侧的面巾,似懂非懂:“云大哥没有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死老头也不让我问,可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普通的人物,不然外面不会有那么多人守着。”

    “你知道外面有人守着?”燕飞羽有些诧异。

    “嗯,知道啊!”巧姐儿理所当然地道,“在黑水寨的时候,我常常和义父的手下在夜里头玩捉迷藏的游戏,轮到我找人时,基本上没有现不了的。昨天夜里,我看你们神秘兮兮的,就偷偷跑出去了一下,然后就现啦!”

    燕飞羽这一下越诧异,笑道:“你刚才还说什么都不会,这不就是你的长处么?”

    巧姐儿眨了眨眼:“这也算本事?”

    “当然了,一般人根本就不会,我更加了。”燕飞羽笑道,“外面那些人虽然不是顶级高手,可也都是很厉害的人啦,你居然能现他们的存在,那不是厉害是什么?”

    巧姐儿一下子高兴起来:“那我在黑水寨的时候,领着我的小队和别的寨子里人比赛打水战,常常赢算不算本事?”

    “算,肯定算。”燕飞羽故意道,“除非是他们是因为怕你义父不敢真来。”

    “当然是真来的,我还挂过好几次彩呢!”巧姐儿不服气地一下子捋起左臂,给燕飞羽看她手臂上的箭伤,又弯腰指指屁屁,“这里还有。”

    说完,忽然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大羞。

    黑水蛟居然一直在用这样的方式培养自己的义女?燕飞羽却没有笑,反而蹙起眉头:“你受这么重的伤,你义父难道都不管吗?”

    巧姐儿诧异地看着她:“打战受伤不是很平常的事吗?寨子里的叔叔伯伯们都这样的,义父说只有在平时的训练中不怕流汗流血,将来遇到真正危险的时候才能保护好自己,不变成别人的累赘。我是义父唯一的女儿,当然不能给他老人家丢脸了。”

    随即又嘟起了嘴,恨恨地道:“都是这遽京的偷儿太狡猾了,我才一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那几个小混混,要是哪天被我抓到,看我不好好收拾他们,非得让他们到河里好好喝饱个水不可!咦,姐姐,你怎么啦?”

    她见燕飞羽的神色忽然变得落寞悲伤,顿时吓了一跳,不自觉地竟脱口唤出姐姐两个字。

    燕飞羽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勉强地笑笑:“没什么,只是姐姐突然想到,其实姐姐才是那个最没用的人,根本就保护不了自己,反倒常常连累别人。这次要不是你云大哥,姐姐早就死了。”

    她燕飞羽表面上和人家比起来,仿佛什么都有,可是如果除去燕家这一身光环,她真正剩下的又有什么呢?说起来几个侍女基本都比自己小,武功却个个都比自己高,就连身边这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可能也只有玉蝉才能和她相比,自己以前一味地将原因归结于没有武学天赋,可焉知不是因为自知有人保护而潜意识里有偷懒心呢?

    巧姐儿怔住,半晌后才笨拙地道:“其实,不像我才好呢,我学的都是男孩子家的东西,吴奶奶就常说我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以后肯定讨不了男人的喜欢。”

    “吴奶奶是谁?”历历往事闪过心海,让燕飞羽的心隐隐作疼,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

    “唔,就是我义父的义母啦!”巧姐儿嘟着嘴道,“她很唠叨的,一有机会就来说道我,说我这不该那不该的,还老逼着我绣花。”

    她伸出手指:“我刚出来的时候,手上还到处是针眼呢!连那些时常挂彩的叔叔伯伯们都说可怕,她还狠心地说多练练就好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不一定非要会女红才是女孩子,”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再看她明显粗糙的手指头,燕飞羽竭力无视自己突来的情绪,改而安慰她,“我女红也不好,若是要我绣什么鸳鸯蝴蝶的,我保准把它们刺成鸭子模样。”

    巧姐儿扑哧一下笑了起来,像个大人似的豪爽地拍了拍她的肩头:“那你还算厉害啦,我绣的东西他们从来看不出是什么,其实……老实说,我自己也看不出是什么。”

    这一下,燕飞羽也忍不住开怀大笑,尽管心头心事重重,这一刻也不禁把所有的心事都抛开。

    经此一笑,一对“情敌”彻底变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接下来居然越来越相谈甚欢,根本就没有现迟迟不见燕飞羽出来的云霄,知何时已到门边,一直微笑着倾听。

    ……

    卷七:明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