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宁!”

    荣少楼这才当真急了,忙抱起她一连叫了好几声,可哪里有人应他?连馨宁只是紧闭双目毫无知觉地躺着,外面也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一个两个都在这儿探头探脑的做什么?主子屋里的事也由得你们嚼舌头么?还不快都散了,仔细太太怪罪下来,一个个来揭你们的皮!”

    云姨娘的声音在院中响起,接着便是偷偷摸摸围在外头看热闹的下人们一哄而散的声音,待她带着玉凤和丝竹赶到屋里,当即被这场景吓得不轻,连馨宁昏迷不醒,荣少楼搂着她不知所措,荣清华更是站在一边哭成了个泪人,一见她们进来便冲了过来,搂着云姨娘的胳膊泣不成声。

    “姨娘,快救救大嫂子吧,她流了好多血,好怕人啊!”

    云姨娘一听当场懵了,拉着连馨宁的手忍不住红了眼圈,忙一叠声喊着快请大夫,听一个小丫头说已经去请了,这才放了一半的心坐下,看连馨宁这样子孩子只怕保不住了,想她以后在这家里的日子,只怕就更难了,忍不住更觉心酸。

    “我的奶奶,这是怎么说,好好地怎么就成这样了!”

    要说云姨娘在这荣府中这些年能安生立命下来,全靠她样色小心方面周全,一味忍让和顺从着荣太太,连馨宁的到来对她来说却如同一阵春风,一个温和有礼又心地纯良的大少娘娘,从不背地里给人使绊子,也从不嚼舌根瞎计较,有这样的一个人帮着她一同应对荣太太,她不知能省多少心。

    因此对连馨宁,她倒是有几分真心疼爱的。刚才在太太那里陪着说话,正商量罗佩儿的亲事,筛选了好几个大户人家送来的帖子,太太还都不算满意,只说还要再看看,便见玉凤带着丝竹气色不成气色地跑来,只说大爷动了老大肝火,怕是要对大少奶奶动手。

    任谁想这事儿太太都得管管吧?谁知她老人家只挥了挥手说今儿个乏了,没精神陪着这些小辈们闹,让她过来瞧瞧,看着点别让他们走了什么大褶子便好。

    这话说的,可也够她在心里反反复复思量个好几回了,一路上听玉凤说了才知道事情的厉害,哪里是什么小打小闹了,只要牵扯到那个叫青鸾的女子,就绝没有好事!当初为了她一生不吭的走了,老大还不是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没想到如今娶了这么好的媳妇他还念着她,当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了?

    想着不由忿忿地瞪了荣少楼一眼,荣少楼此刻心里也泄了气虚着呢,自不敢再生事,只低了头默不作声,只是这屋漏偏逢连夜雨的事古来有之,大夫尚不曾出来,却见一个安排在燕四胡同那边伺候的小厮在门口探了探头。

    “姨娘宽坐,我去去就来。”

    “大少爷,大奶奶如今还躺在里头呢,什么事不能等她醒了再说?只怕你要在她身边陪着,她心里也好受些,那孩子我看多半是没缘分了。”

    “姨娘放心,我真的去去就来,还求姨娘照看写,明儿少楼自去寻了最好的料子给姨娘做几件衣裳可好?”

    云姨娘见他这会儿功夫还想着法子要走,也知道难留他,只得点了点头,荣少楼因心里惦记着青鸾,一路急忙忙地朝外头赶,正好撞上了迎面赶来的荣少谦和荣沐华。

    “呵,二弟消息倒灵通,我看这宅子再大,倒也不碍着你四处晃悠脚底下生风嘛!”

    不知为何荣少楼心里竟有种莫名其妙的醋意,他的老婆,他这个做弟弟的急个什么劲儿?

    谁知荣少谦却毫无愠色,反而无所谓地笑了笑。

    “大哥说笑了,哪里是四处晃悠,咱们可是专程去大哥家里的。听说大嫂子身上不好,三妹妹特特来寻我给她献宝去呢。前儿绸缎庄的曾管事从东北老家回来送了我几支长白山的老参,虽说不是什么千年万年的神品,倒也是个稀罕物,这丫头那天在我屋里见了就惦记上了,今儿个非要我交出来不可呢。”

    “哦?这么说三妹妹倒是有心人,平素也不见你同你嫂子有多亲厚,我倒以为清华同她更贴心些,看来是我想错了。”

    荣少楼被他堵得无话可说,反倒有些自己小人之心了的窘意,只得将话题转到荣沐华身上随意开了个玩笑,谁知荣沐华素日不爱多言语,今日却同荣少楼杠上了,冷笑了一声正色说道:“大哥哥是有过大见识的人,这么连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话都不记得了?什么贴心不贴心的,若当真都放在脸上,那还这么叫贴心,干脆叫贴脸不就完了?就怕有些人做了亏心事先没了脸,那拿什么去贴呢?”

    一席话说的荣少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不知她是说清华呢还是在说自己,总归不是好话,想拿出兄长的款来压她吧,头先又是他先开的玩笑,也着实无趣,只得讪讪地干笑了几声便辞了他们自己朝外头走,在门口还听到二人小声说话的声音。

    “什么人!在外面养窑姐包粉头就算了,他怎么好意思回家跟嫂子置气!”

    “罢了罢了,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快看看去吧。”

    “二哥哥你也太不理论了!”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荣少楼的眉头却也越拧得紧了,一直只道荣少谦在生意上有些能耐,但这些年他在外头悄悄培植起来的楼氏商行也不差,两家一直打着对台,也不曾让他讨过什么便宜去,没想到这段时间他分去了些精神照管青鸾那里,这小子竟开始在家里收买人心了?

    沐华那丫头是个难缠的,怎么倒肯跟他亲近起来?

    走到前头的门子上见一个黑影正悄悄蹲着,荣少楼便故意放重了脚步咳嗽了几声,那影子见他来了,忙朝着他这里一溜小跑着过来,正是他派在那边跑腿打下手的小厮扁担。

    “大爷,回大爷的话,那边的……那边的奶奶上吊了!”

    “什么?几时的事儿,快,快走!”

    “大爷别急,人是救下来了,也看了大夫,人没事儿,就是她老是哭,又说什么自己是个没名分的一辈子叫人瞧不起就算了,不能让孩子跟着她受这不是人的罪,哭得大伙儿都心里头都害怕。但……但您现在只怕走不开吧,听说大少奶奶病着呢?”

    荣少楼见那小厮面有难色,也知道他底下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再怎么说青鸾也不过是个外室,若他因为宠她连家里的老婆和她肚里的孩子都不管了,那他成什么人了?只怕背地里也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罢了罢了,先把今儿个晚上过去再说。

    再三嘱咐了那小厮回去跟莲儿和奶娘说好好照顾青鸾,快则三天慢则十天,他一定想办法把她们接进府来便是。

    那小厮答应着去了,荣少楼在原地踯躅再三还是回了头,既下定了决心要接青鸾进来,连馨宁那关还是要过的,他可不能让人笑话他没有祖宗家法干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纳妾么,本来就该是正房大奶奶主动为爷们操办的事才对,大家大族都求个香火兴旺,如今他膝下尤虚,惠如又掉了个孩子,眼看着外头一个俏生生的好姑娘,还有了荣家的血脉,她能装看不见?

    不管她心里头乐不乐意,他只管回去哄着她,多说几句好话便是,她就算不喜欢青鸾,但为了博个贤良的善名,只怕也没别的路走。若她实在不依,倒也不是没有其他法子。

    荣少楼眼珠子一转又心生一计,当即叫人去柴房好生看管着云书,连馨宁一向待她如同自己的妹子,只怕也舍不得见她太受罪吧?

    思来想去荣少楼觉着再没有不让青鸾进门的理儿,荣少楼这才带着笑跨进了自家院门,心里畅快得差点哼起了小曲儿。

    进了屋却见厅里空无一人,莫非连馨宁醒了,都瞧她去了?

    很好,今晚便同她说了,倒不用让青鸾再多等一天。

    打定了主意进门,果然见众人都在,连荣少鸿和罗佩儿都来了,荣少鸿和少谦兄弟俩在屏风外头坐着,女眷们都在里头,大家的脸上都不大好看。

    荣少鸿见老大进来,一个箭步抢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大哥节哀,莫太伤心伤了身子,只怕这个孩子是来讨债的,以后等嫂子身体好了,自然还会有孩子。”

    荣少楼被他说得一怔,这才想起方才连馨宁流了不少血的事情,怎么,孩子竟就这么没了?

    云姨娘原在里头陪着连馨宁说话,见荣少楼回来了也不知他们究竟要如何了局,如今孩子没了,只怕这媳妇儿心里该恨上这个不成器的大少爷了吧。

    斟酌着看了连馨宁一眼,没想到她面上倒也平和,只淡淡道:“今儿个劳动大伙儿馨宁实在过意不去,原是我自己不小心。天也晚了大伙儿都回去歇着吧,烦劳大爷送送,馨宁就躲懒了。”

    荣少楼在屏风外头一听这话,心里不由又兴头起来,早知道她不敢认真同他生气,她不过是个庶出的小姐在娘家本来就不受待见,若当真惹恼了他休了她出去,还能靠什么过活?更别说世人的指指点点,光嘲笑的口水就能把她给淹死。

    想到这一层,荣少楼心中平白又多了几分胜券,忙将众人一一送到门口,一心想着回头如何跟连馨宁谈判才好。

    荣少谦一直在边上冷眼看着荣少楼的神色,藏在衣袖里的拳头几乎都握烂了,指甲深深掐进掌肉中,这样才生生忍住了他想狠狠揍那人一拳的冲动。

    明明娶了她为什么不怜惜?既不怜惜她,那也不必如此糟践她,他一向温文厚道的一个人,为什么对自己的妻子竟然这样绝情。

    临走忍不住再三悄悄朝里头看去,隔着屏风并看不真切,只能看出她正倚着床头靠着,眼睛也不知在看着何处。

    丝竹和玉凤也被赶了出去,荣少楼只说有他伺候奶奶就够了,叫她们也去歇着,二人无法,一面又担心云书的安危,只得先退了出去,悄悄到前头角门上去寻那几个常跟着荣少楼进出的小厮,盼着使点银子能先把云书弄出来。

    荣少楼慢慢地转到里间,见连馨宁闭着眼歪着不说话,便自顾自笑嘻嘻地朝床边一坐蹭到了她的跟前,一把将她搂住。

    “今儿个是我疯魔了,多喝了几杯听了外人的歪话就委屈了奶奶,少楼在这里给你作揖,求奶奶原谅,别往心里头去。”

    连馨宁低着头听着他的话,明明温存如水,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一样,那时他也是向她赔礼,为了新婚之夜冷落她,叫她别往心里去。

    如今,他还是那么脉脉含情地笑着,蜜里调油地说着同一番话,为何却叫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冷到了骨子里。

    “馨宁可以不往心里去,馨宁伺候得不好,爷打得骂得,馨宁自领了去,可孩子呢,孩子有什么错,爷要亲手送她上路?那是爷的亲骨肉啊!大夫说,是个成了型的闺女,长得很秀气,手指细细长长的,很像你。”

    泪水无声滑落脸庞,砸在荣少楼的手背上,但他不曾察觉,只是怀中妻子轻轻地仿佛怕吵醒什么人似的说着话的样子,令他浑身上下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