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但马贼们弄不清楚突厥人在弄什么古怪连见多识广的谢映登、时德方等人一时也猜不透突厥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远处那两个庞然大物的外观形状与兵书上所描述的霹雳投石车极为相似。但霹雳投石车自从在三国时代问世以来顶多能配上三四十斤的弹丸最大射程不过百余步。在最初诞生时还能打敌人个措手不及随着其在军中大规模使用很多针对其的性防御措施也被总结了出来。火箭油球弩炮这些都是投石车的天然克星。在床弩齐备弓箭充足的坚城面前投石车根本来不及威。否则当年数十万大隋精锐也不会对着辽东城的高墙徒呼奈何了!

    与普通投石车不同突厥人费劲气力做赶制出来的那两座家伙是放大版的。规模几乎是军中常见那种的四倍。投臂、射斗的位置也略有差异从城头向下看去就像一名来自夸娥氏的壮汉斜担了条巨大的扁担。(注1)

    围在投石车附近的西域人地位十分尊崇不仅对干活的奴隶们连打带骂连同围观的大小伯克们稍微靠近些便会挨上其一记皮鞭。那些挨了打的突厥贵族们非但不生气反而恭恭敬敬赔礼道歉。仿佛有了两座威力难以预测的霹雳投石车他们就有了攻破长城的保障般。

    “那些家伙应该是波斯人。前几年听购买丝绸的商人们说西边极其遥远的地方他们与柏占廷人在打仗!”马贼头刘季真不认识投石车却对几个正在安装投石车的西域人多少有些了解。据他昔日从过往“受保护”商人口中探听到的消息西域向西自己的匈奴同族控制了极大一片疆土。而实力能与匈奴人抗衡的就只有波斯人。前几年波斯王大展神威与数十个国家同时开战。因为战乱频繁许多前所未见的杀人利器也应运而生。

    “是汉时那个波斯么?”谢映登皱着眉头追问。经历了三国、两晋和南北朝这段漫长时间的动荡年代两汉典籍几乎遗失殆尽。中原人对外界了解也越来越少前辈们探索出来的东西也濒临失传。也就是他这种富贵了数百年的世家子弟勉强还有机会从家藏古卷上读到些有关西域以西的地理记述。像时德方出身普通的读书人虽然号称饱学博闻却连波斯和柏占庭这两个国家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应该是!”刘季真迟疑着点头不敢确定自己的回答是否正确。长城下面先前已经有了突厥人、奚人、霫人、契丹人和室韦人现在又加上一批波斯人。难道中原就比草原好那么多么?让这帮家伙连自己的老窝都舍得扔下?可古老的箴言分明说过苍狼的子孙不可远离兜舆山。当年匈奴人就是因为不肯听从这个箴言结果再也回不到祖先们留下的土地上。如今突厥人又在重复匈奴人的道路仿佛几百年后再次要经历同一个轮回。

    “不过如果连波斯人都请能来为他效力阿史那家的这些王八蛋还真肯下功夫!”一转眼他的心情又开朗起来指点着远方的波斯人嚷嚷道“打败了这些王八蛋咱们也算凭一隅之地击退了数十国联军。老子挟大胜余威追杀过去定能在兜舆山下重新竖立起冒顿家族的牙帐!”

    “刘兄倒是好志向!”众人交口夸赞道。还没等打完仗便先想到分赃也就是刘季真这马贼头别人谁也拿不出如此“豪情”。

    “我是冒顿的嫡传子孙呼韩邪大单于的后人大草原的旧主!”刘季真翻了翻白眼郑重地向大伙宣告。“那不是志向那是我们匈奴人几百年来的祖训。这里不过是客栈兜舆山下才是我们真正的家!”

    “嗯冒顿的嫡传子孙是不是?刘兄昨天强调过了。”“突突利可汗我们记得你的名号!”“嗯届时我等定为刘兄壮行!”众人微笑七嘴八舌地回应。先前看到敌军人多势众又有利器助阵大伙的心里还有些紧张。被刘季真来来回回一搅和紧张气氛登时一扫而空。

    谢映登心里有事眼珠悄悄地转了转笑着拍了拍刘季真的肩膀半真半假的问道:“若是刘兄将来得偿所愿会和突厥人一样领兵南下么?”

    “当然不会!”刘季真非常爽利的回答。“我不跟你们说过了么兜舆山才是我们的家!你们中原有什么好?马长不高人说话也绕来绕去总得让人琢…….”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嘿嘿笑了笑然后继续道:“如果你们中原人还不争气也说不定哪天我的儿孙们会过来打些秋风。不是我们冒顿的子孙不仗义是你们自己没本事!”

    “你***老子现在就将你扔下去绝了后患!”时德睿抡起斗笠大的拳头冲着刘季真的肩膀猛捶。刘季真一边躲闪一边笑闹着辩解道:“反正你们自己不争气肯定要被人抢。与其被别人抢了不如便宜了我的孩子。说不定他们心一软……”

    众人哈哈大笑都明白刘季真不过是在过嘴瘾。眼下塞外草原上从索头水向西一直到大漠的尽头都是突厥人的地盘。狼子狼孙足有数百万众。而像边塞各地刘季真这种连匈奴话都不会说的二半吊子匈奴人全加起来也凑不起一万的数量。凭着一万不到的族人想从数百万寇仇手里夺回兜舆山重现匈奴王的辉煌根本就是在痴人说梦。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的儿子会站在长城上等你的儿子!”笑闹够了谢映登走上前将刘季真与时德睿两人分开低声保证。

    “那得看咱们有没有命过了眼前这一关。能不能留下儿子!”刘季真也收起笑容幽幽地道。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所谓夺回兜舆山重建匈奴人牙帐不过是个梦。自从当年天可汗刘渊带领大伙南下后匈奴人已经不能再被称为匈奴人。他们抢了汉人的土地抢了汉子的城市占据了汉人宅院然后他们彻底迷失了自己。

    “差不多了大伙小心!”没等刘季真的叹息声落下一直盯着敌军动向的时德方突然大声提醒。众人吃了一惊赶紧将注意力收回来重新集中于长城下。只见几名波斯人指手画脚地说了几句投石车巨大的手臂轰然落下然后出一阵吱吱嘎嘎噪音慢慢拱起拱起……

    “弩炮弩炮准备瞄准了底下那两个大家伙。射翻它。”时德方的声音骤然紧张了起来声嘶力竭地下令。

    数十道乌光立刻从城墙各处飞起带着风声直扑目标。“不可能射得中!”有经验的豪杰们同时叹息。事实正如他们所料剧烈的山风在途中便将弩箭吹偏离的方向大半射空仅有的一两支命中却好像给投石车挠痒痒般根本没起到任何效果。

    “呼!”仿佛被凌空而来的弩箭激怒投石车弯曲的手臂骤然弹直。山风声立刻被另一种凄厉的尖啸所取代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一块足有车**小石头飞了起来直扑长城。

    “呯!”地动山摇。巨石在离城墙二十步左右的地方落下没有命中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来自脚下的颤动。几名从来没经历过这种阵仗的年青马贼立刻变得脸上煞白守城的河东与博陵军将士虽然军容齐整也忍不住回头看镇守此处的主将时德方期待着他能找到一个稳妥的应对之策。

    血染的祭台上几名波斯人不慌不忙指挥着奴隶们慢吞吞地调整投石臂的支撑位置调节投石车上一些关键部件以及配重的沙土袋子仿佛早已胜券在握。趁着这个机会时德方命人给弩车重新装上巨箭在箭杆前方包上油布点燃后继续向投石车攒射。反击的收效微乎其微包裹在投石车支架外的兽皮有效地阻止了弩箭的破坏。围绕在投石车附近的突厥人则不顾一切地冲上前用事先准备好的沙包扑灭烈火。

    “呼!——呯!”伴随着单调声音第二块巨石凌空飞来越过黄花豁子正上方的城墙垛口落入了长城背后。长城后紧跟着响起一阵惊恐地喊叫。在那里待命的弟兄们近距离目睹了巨石的破坏力。有棵水桶粗细的老树被直接命中筋断骨折白花花的木屑飞得到处都是。被树干阻挡下来的石块滚出足足有二十步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一道印迹。

    “恐怕不下一百斤!”城墙上刘季真等人忧心忡忡地做出判断。第一颗石弹距离众人不算远明眼人从其大小和形状上便能推算出其大致重量。这样大的石块如果从半空中落下来打中人的身体即便再强壮的汉子也会被砸成肉酱。而黄花豁子附近的城墙为临时补建远不及其他地段结实敌人瞄准薄弱处没日没夜地砸下来肯定能将城墙砸出新的缺口。

    正惶惶不安间第三块巨石又至。这回贴着城墙飞过带起了一片烟尘。紧跟着第四块第五块石头先后飞来度不快准头也不大好但其一击之威的确当得起了“霹雳”两个字。

    第六块石头正中城墙将城墙表面打得碎石乱飞。驻守于石块落点正上方的几名河东士卒肝胆俱咧惨叫一声转头就跑。带队的将军雷永吉毫不客气地执行了军法。血光重新唤醒了士卒们的勇气众将士趴在垛口后不再四下跑动握兵器的手却开始不停地颤抖。

    一炷香时间内突厥人投出了十二颗弹丸。时德方还了对方四轮弩箭。攻守双方均没什么建树但观战的豪杰们却明白如果大伙还想不出应对之策的话三日之内长城必破。不仅仅是黄花豁子附近的城墙会被突厥人砸毁像这样一味被动挨打弟兄们的士气也必将一落千丈。

    “呼——呯!”

    “呼——呯!”当第二轮石弹落下来后长城开始流血。三名躲闪不及士卒连同他们面前的城垛一并被巨石砸中哼都没哼出一声便粉身碎骨。血顺着城墙汩汩地流下来耀眼夺目。马道上立刻跑过来另外三名士卒合力将巨石向城墙外缘推开挪走袍泽们残破不全的遗体。然后握紧手中兵器身体颤抖着却毫不迟疑地蹲在了袍泽们流下来的血泊中。

    “呜呜——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声响起狼骑开始了第三波强攻。在投石车的掩护下他们的步伐缓慢而从容。云梯、井籣、冲车、龟盾花样百出的攻城器械一个个被仆从们推上前伴着狼骑的脚步一道向长城迫近。流血的长城开始颤抖黄花豁子底部的城门也摇摇欲坠。但城上的防守者却慢慢安静下来将手中的羽箭搭上弓弦对准长城下越来越近的面孔。

    “放!”将领们大声喝令。羽箭瞬间遮断日光。风啸声伴着阴影落在了突厥人的头上将整齐的军阵砸出数个缺口。一团团血雾在阳光下升起缓缓地弥漫了整个山谷。淡粉色雾气中突厥人推开同伴的尸体高举着盾牌继续前进。仿佛刚才毁灭性的攒射根本没生过或者他们根本不畏惧死亡。

    “呼——呯!”

    “呼——呯!”单调的投石声继续不停地夺走守卫者的生命。碎石、土块和羽箭在空中交错飞舞。黄花豁子附近的城垛一个接一个倒塌下去殷红的人血转眼汇聚成河。当巨石溅起的尘烟稍稍消散又一排中原士卒沿着马道冲上城头蹲在同伴的遗体旁稳稳地端起步弓。

    数点流星拖着长长的烈焰之尾飞入突厥人队列将正在缓缓前进的井籣变成一个巨大的火把。推动井籣的部族武士惨叫一声四散奔逃。惨叫声中井籣轰然而倒砸起无数耀眼的火球。浓烟背后各部武士在萨满们的歌声中重新集结兴高采烈地拢兴高采烈地分散成组跟在突厥精锐身后推动另一辆攻城车。

    云梯搭上了城头投石车终于停止了对城墙的蹂躏。单调的石块落地声瞬间被喊杀声所取代。敌我双方士卒围着云梯顶端混战成一团。槊刃马刀在绚丽的阳光下不时画出一道道耀眼闪电闪电落处血雾升腾。看不清楚谁砍倒了谁看不清楚谁刺中了谁。茫茫红雾中不断有人从战团中倒下去从云梯上掉下去彼此拉扯着一道跳下长城。

    一处城垛被突厥人抢下。顺着这个突破口狼骑咬着横刀蜂拥而上。数十名博陵士卒立刻从临近处涌了过去长槊挥舞将率先登上城头者全部捅成了子。没等大伙为短暂的胜利出欢呼临近城墙的一座井籣上冷箭雨点般射下将猝不及防的博陵士卒射成了刺猬。

    城头的床子弩又开始威巨大的火球从弩车上腾起来直扑井籣。木制的井籣上腾起浓烟刁斗中的弓箭手仓皇下逃。长城的守卫者们弯弓搭箭将近在咫尺的敌人像射靶子一样射杀。另一个井籣上的弓箭手转过身来趁着弩车装填的瞬间与守军开始对射几名来不及举起盾牌的博陵士卒晃了晃软软倒下。更多的河东士卒冲上来从尸体旁捡起弓箭奋起还击。他们很快也倒下了身体上插满了黑色的雕翎。又有新一批长城守卫者冲上前举起染血的步弓。

    这一轮突厥人才展现了真正的实力。先前两次消耗巨大的进攻不过是为了对守军进行试探而已。通往黄花豁子底部城墙的窄窄山谷中一时间聚集了不下两万人。还有更多的狼骑与部族武士们在远方的丘陵上列队随时准备投入战场。

    守军居高临下让突厥人每靠近长城一步都要付出数十条生命为代价。与此同时他们也伤亡惨重。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头上的尸体越积越多越积越厚有室韦人的有河东军的有博陵军的一个挨着一个让人无法也无暇将他们分开。来自中原的血和来自塞外的血淌在一处居然是一样的鲜红一样的耀眼。汇集到河的血流转眼间染红了整段城墙将城上城下双方士卒的眼里的世界染成通红一片。

    红色的天空红色的大地。长城在流血山川也在流血浓烟滚滚烈焰升腾仿佛地狱突然冒了出来转瞬占领了人间。但长城上方来自有杆长槊却傲然挺立着明晃晃的槊锋直刺苍穹。

    注1:投石车最早出现的记录在汉末。相传为曹操明。但隋唐期间却很少见起挥威力的记录。宋元交替时蒙古人在阿拉伯人的帮助下重新改进了投石车。射程、威力都有了极大提高。有资料记载其可将重逾五百斤的石头射出一里。本书为小说家杜撰威力射程不如蒙古人的投石车比三国时的投石车远甚。

    注2:夸娥氏中国传说中的巨人族逐日的夸父便为其中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