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死了?大隋亡了?李旭的身体晃了晃半盏酒水全洒在了自己的手上。但是很快他便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放下酒盏甩了甩**的手。然后站起身向谢映登长揖及地“多谢师弟将此事告诉我。但决战之前还请师弟尽量将消息隐瞒以免动摇了我军军心!”

    “这个不劳你叮嘱我自有分寸!”谢映登不敢受李旭的揖侧身摆手“但师兄也该早做打算以免事后匆忙!”

    “无论陛下在与不在眼下这仗都得打。我守长城本来就不是为了陛下!”李旭苦笑着将自己面前的酒斟满然后向空中泼出半盏仿佛在祭奠某个不甘心离去的灵魂“至于大隋在年前已经亡了。又何须再为它难过!”

    说罢他将剩余的半盏洒在了地上。跌回自己的胡凳脸上的表情再也看不出半分波澜。

    见到对方如此镇定谢映登反倒茫然了起来。他这回主动请缨押送军粮到涿郡一方面是为国守疆土。另一方面也存着待突厥狼骑撤去后如果博陵军能保全下来便借李旭之势实现自己平生之志的主意。箴言说代隋者必为李氏如果击败了突厥李旭的声望一时五两难保箴言最终不是落于此子头上。

    再者放眼此刻天下英雄不是格局太小就是阴狠毒辣之辈。像李旭这样既拥有强大武力又能善待部属和百姓者几乎没有第二人。辅佐李旭做了中原之主总比让李密、王世充、李渊这些混账东西抢了皇帝宝座的好。至少从先前的表现上看李旭是个可以共患难也可以共富贵的英主不会做那些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勾当。

    但这些话需要找个合适的切入点。李旭的武艺虽然出自江南谢家但他的师父却从来没告诉过李旭自己的真正身份和姓氏。其既然放弃万金之躯躲到塞外部落做一个铜匠肯定就不会再理睬什么谢家、王家的是非。师门这层关系用不上能激李旭雄心和野心的也就剩下了杨广当年的君臣之恩。可目前看来李旭对杨广的恩情也看得非常淡然。也许他上次实在被大隋朝廷伤透了心。也许在他心里杨广和大隋都早就死了活在江都的不过是个躯壳而已。

    宾主二人都有些心不在焉餐桌上立刻冷了场。数支蜂烛吞吞吐吐火苗跳动的声音烤得人口干舌燥。片刻后李旭叹了口气自斟自饮。谢映登咧了咧嘴却也跟着叹了口气将酒盏举了举一口闷干。

    李旭摇摇头将自己和客人面前的酒盏再度斟满。谢映登看了他一眼端起酒盏干了然后伸手去抓酒坛。他的酒量远远不及旭子相对着饮了数盏闷酒后舌头便慢慢大了起来呼吸声沉重急促听上去像冬天里的北风。

    “师兄师兄难道一点儿也不难过?”他涅斜着醉眼反复打量李旭越看越觉得气闷“你的陛下当年待你不薄高官显爵重兵大权还曾经把杨坚的金刀赐给了你。难道一点你也不想着领兵给你的陛下报仇?”

    “映登是说我有足够的借口讨逆吧?!”李旭快接过对方的话头“拿着金刀号令群雄诛杀宇文化及兄弟。然后拥立新君挟天子而令诸侯!”

    谢映登被人一语戳破了心事脸一热索性将自己的看法和盘托出“你手里有大隋开国之君用过的宝刀。借此号令天下群雄没理由不答应。宇文化及兄弟手中的兵马只有五万出头其中能战者大部分还出身于你当年带过的雄武营。待铲除了宇文氏之后凭着守卫长城和讨伐叛逆两样功劳天下还有谁威望大得过你?你想做天子便做即便念着杨广的旧恩周召之位也是跑不了的!”

    “可我分明记得。昔日群雄无不骂陛下是昏君。‘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李旭直直地看着谢映登顺口引用了一句来自瓦岗山的讨隋檄文。

    当年李密麾下的记室参军祖君彦为了打击隋军士气大笔一挥写就了《檄洛州文》。文中列举了杨广鸩父、**、贪婪、好战等十项大罪。从血脉、品行、天像和图箴四方面论证了隋朝的国运早该断绝。该文语言华丽气势雄浑传檄诸侯后的确为瓦岗军的举动增色不少。

    可如果按照祖君彦当年的檄文中所言宇文化及兄弟杀了杨广就等于是替群雄铲除了暴君。亡了大隋也是顺应天命。群雄先前还天天咒骂杨广不得好死如今杨广终于不得好死了他们反而又替其报起仇来这讨逆大旗下所包裹着的目的还不是昭然若揭么?

    谢映登被李旭看得脸越来越热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避开“这事情由别人来牵头借口当然十分勉强。但你不会你是现在还打着大隋旗号的。又是大隋的冠军大将军!”

    “也不过是个借口。就是看上去真一些不像别人那么假模假式!”李旭对此无动于衷。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真的有些倦了。特别是在东都附近被段达等人从背面插了一刀后大隋在他心中基本上已经死透。如今他所做的只不过是尽一个武将的职责或尽一个男人的职责而已。守护珍惜自己和自己珍惜的那些人至于东都和长安宫殿偶尔想一想可以。若搬进去住实在提不起太多兴趣。

    “你这人真怪!”谢映登费了半天口舌就得到这么一句回答非常地不甘心。“怪不得茂公说你只能做朋友。却不是成大业之雄主。难道你就情愿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得了天下去?难道你不认为桃李章所言之李正应在你身上?”

    “映登不是第一个跟我说说这话之人!”李旭笑着摇头“说实话我也想过。但映登可曾算过打完这仗我麾下这四万博陵弟兄。还能有多少人能活着从长城上下来!我带着不到两万幸存的残兵去争天下有多少胜算?若是赢了皇帝宝座还好他们每个人都是开国功臣。若是输了呢我个人大不了一死弟兄怎么办?弟兄们留下的孤儿寡妇谁来管?”

    “至少你曾经轰轰烈烈地搏杀过!”谢映登被问得无言以对半晌才喃喃地回了一句。

    “我轰烈了一回。不知道多少人要因为的轰烈而死!如此我与现在那些放着突厥人不理只顾着互相残杀的‘豪杰?’之间还有什么区别?!”李旭将酒盏重重地向桌案上一顿然后手指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我要轰烈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三分天下?到头来便宜了谁?塞外除了突厥还有室韦、契丹、诸霫!下一拨狼骑杀过来谁还肯立在这长城上我又凭什么号令别人跟我一道站在长城之上?!”

    “此战之后你的实力大损但声望无人能及。”谢映登愕然望着李旭内心深处明白对方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却终是觉得惋惜“至少茂公和我会帮你。有了汲郡博陵军在河北就能成犄角之势。窦建德未必是你的对手罗艺曾经败于你李渊那边只要你不主动进攻他双方还可以互相迁就一段时间。待六郡的实力恢复了”

    “我不想赌!”李旭干脆利落地回绝。“我也很难向曾经一道并肩作战的人举刀。如果王伏宝、李建成他们知道你我到了这个关头还在算计着日后如何对付他们他们即便明天就战死了也会死不瞑目。”

    “映登!你去找别人吧。我这里不是能实现你理想的地方!”顿了顿李旭淡淡地说道。仿佛根本不记得就在两柱香时间之前自己还非常热切地邀请对方留在身边。“王谢昔日之辉煌我未曾经历过所以也想不出是什么样子。但我肯定给不了你。张须陀老将军跟我说武将的职责是守护。他当年说话的神态语气我一直没有忘。这辈子也忘不了。”

    “可别人未必会这么想。此战过后即便你无意争雄唐公李渊也未必能放心你。”谢映登又楞了一下悻然道。他之所以鼓动李旭南下夺取江山其中的确包含着重现先祖辉煌这点野心。但在谢家人看来这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哪个贵胄子孙不希望光大门楣哪个少年人不曾经想过让祖先与后代以自己为荣?即便寒门小户不也指望着出将入相建立自己的家族么?

    如果换了自己与李旭易地而处谢映登保证自己此战之后会毫不犹豫地南下。只有眼前这个李仲坚才会抱着一句“武将职责是守护”而眼睁睁地错过大好机会。

    有成就王霸之业的能力却不肯去做的人。在历史上向来得不到好下场。天赐其机其却不懂得好好利用就怪不得别人手狠。

    想到这儿谢映登的眼里又燃起了几分希望“你可以做个庸人。却会耽误更多人的性命。当年刘璋坐拥巴蜀他曾经得罪谁来?最后他又守护住了谁?””我也不是刘璋!“同样的道理谢映登看得明白李旭也未必糊涂。先前之所以举棋不定是心中有些牵挂在一时难以割舍而已。如今杨吉儿已经得到了满意的归宿杨广也被人害死了。大隋最后一些让他留恋的东西也消失了。那么未来该怎么做他心中已经慢慢有了答案。

    “我也不放心李渊!”笑了笑李旭满脸坦然。“我不知道他会不是第二个李密。我也不清楚他的儿子中会不会出现第二个如陛下那种行事不合常理好大喜功不顾苍生死活的人。我甚至不能保证如果我放弃争夺天下接管博陵的人会不会将我的新政延续下去”

    “所以你到头来其实什么也守护不了!”

    “不对。映登错得厉害!”李旭耸了耸肩膀然后连连摇头。“你根本没弄明白李密为什么敢下手害了翟让。其实如果翟让手中还有军权李密肯定还尊尊敬敬地叫他一声大当家!他定的那些规矩李密哪项敢改?”

    “我们事后也这样认为!”谢映登茫然点头“可这与你争不争天下有什么关系。你只要不夺皇位无论谁得了天下都不会容你六郡为国中之国!”

    “我知道。并且我还知道新政威力巨大。不推行它的地方日久之后实力必然比不过推行它之处。我还知道这次即便我打残了突厥用不了多久其他部族也会在草原上崛起。遇到雪灾旱灾他们无力自救依然会打攻破长城将灾难转移到中原头上的主意!我还知道即便我想我也不可能站在长城上一辈子别人也不准许我一辈子驻守于此!”

    “那你到底准备折什么办?”谢映登眉头紧锁不理解坐在自己对面的到底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傻子。

    “霫族十三大部已经公推我为他们的大可汗。索头水以北太弥河之南大漠往东一直延续到大海。这万里草原上的大多数部落只有千余武士。骨托鲁这次敢来我就没打算让他败了就顺利退走。我只要手中有一万兵马足够在东塞建立自己的部落!待我在塞外站稳了脚跟无论中原将来谁当了皇帝都不敢对六郡怎么着!如果他养了个混蛋儿子我手中的兵马随时可以让他如芒刺在背。而塞外日后无论哪个部落崛起他想南下就得先看看自己的身后!”

    “你简直是个疯子!”谢映登越听越吃惊睁大了眼睛骂。

    “我本来就很疯!”李旭道:“但我不会向自己的兄弟举刀。当面不会背后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