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宝藏走过空旷的长安街头仿佛置身于鬼蜮。谣言的传播总是比正式消息快一些看起来所有百姓都已经听说了李渊即将屠城的消息。在一些紧闭的门窗后杨宝藏明显地看到了铁器所特有的寒光。“如果敌军入城后军纪稍有不整…….”他忽然想到这一点整个人不寒而栗。

    关中人绝对不会伸长脖子等待屠杀。李渊的队伍可能夺下长安但也可能由于误会把这里变成自己的坟墓。想到这他愈佩服李靖的智慧。同时也愈不理解阴世师的命令。能想尽各种手段将李家推向灾难边缘人肯定不会是李渊派来的卧底。那阴世师为什么要将他当作敌人对待?难道他认为李靖会找机会出卖大家么?杨宝藏不相信只能期盼着当自己到达城西时李靖千万不要做出任何反抗举动。

    西城墙的争夺战看上去比东城墙还要惨烈距离很远杨宝藏就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挂着人肉碎屑的巨弩在街道上空呼啸硕大的石块砸在城门附近的房子上将房顶砸得千疮百孔。脚下的大地在颤抖越靠近城墙颤抖得越厉害伴着颤抖的节奏还有沉闷的撞击声“咚、咚、咚!”。杨宝藏知道那是敌军的攻城车在撞击城门。不过他一点儿也不担心早在卫文升战败的当日李靖已经派人用草袋子和泥土将外城和瓮城两道门紧紧塞死。

    那个令他佩服又迷惑的人此刻正站在城楼的一角。顺着马道看去杨宝藏可以清楚地辨认出对方那略显单薄的身影。作为武将李靖的身材的确有些孱弱。但杨宝藏非常清楚在那看似孱弱的身躯下所蕴藏的巨大力量。据说从太原逃到长安此子单人独骑。沿途那么多山寨、绺子居然没有一家敢主动劫杀。

    比起阴世师的忙乱李靖和骨仪两个的指挥看起来更具条理。大部分士卒都被他们放在了通往城墙的马道上这样敌军的弓箭很少能伤到弟兄们而当城下羽箭覆盖结束弟兄们又随时可以冲到指定位置增援。

    又一个角落防守吃紧李靖抓起角旗调兵遣将。士卒们举起盾牌弯着身体跑过去行动迅而敏捷。沿途现袍泽的尸体立刻被走在最前方的人抬起来轻轻摆放在城墙内侧。专门负责清理战场的人在尸体腰间系上绳索小心翼翼地将死者从城墙上坠下。城墙根儿下数百名应募而来的民壮接住战死者的遗骸迅用板车将他们推入附近的院落。所有人脸色都写满悲伤所有人的动作都有条不紊。

    对以京兆尹骨仪这个人杨宝藏很了解。此子最大的本事就是搂钱绝不可能让弟兄们保持如此严整的军容。所以他认为大伙的信心都来自李靖。因此更不愿意冲上城楼在关键时刻扰乱自家人的军心。

    一根强弩射上城头正中李靖身边的木柱。“啊!”很多人出惊呼身上连铠甲都没穿的马邑郡丞李靖却笑了笑伸手去拔尚在颤抖的弩箭。箭头入木极深拔起来非常费力气。没等众人上前帮忙他抓住箭杆的尾端用力晃了几下居然靠着箭杆本身的作用力将箭头硬从木柱中起了出来。

    “宝藏你怎么来了东城那边打得激烈么?”拔出弩箭的瞬间李靖也看到了杨宝藏惊诧地挑起眉头大声追问。

    “李渊心疼他麾下的弟兄把所有人撤下去用早饭了!”杨宝藏大喊着回答声音压过城上城下的笳鼓。“阴将军派我到这边帮忙看看你们的情况怎么样?”他尽力不看李靖的眼睛免得被人将谎言直接拆穿。

    “我这边还可以撑得住敌军人数很多训练程度却不高!”李靖用箭杆向城下指了指笑着回答。“杨将军如果有时间最好去南门和北门看一看那两面压力也很大…….”

    话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忽然停顿。眉头紧紧的皱成一团目光中霎那间充满了疑惑。

    杨宝藏没有听从李靖的安排他得想办法在既不得罪阴世师的情况下又能保全李靖。仓促之间办法当然难以想得出来。所以他只能站在李靖身边和对方一同观察敌情。

    顺着李靖所看的方向望去他能看见数十名敌军将领并络站在远处的一个土坡上。那个距离选得很好恰恰在羽箭的有效射程之外而人的目光又能清楚地看见战局展。

    ‘敌将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杨宝藏暗自思度‘怪不得他能让李郡丞如此重视!’凝神细看他也明白李靖之所以惊诧的缘由了。领兵攻打西城的主将居然是个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铠甲外罩红色的披风数万大军中显得分外扎眼。

    “是娘子军的李婉儿!”骨仪打仗不在行对敌情却打听得很清楚。“我听说过她靠美色勾引了一堆男人做裙下之臣。那些家伙全是些不要命的强盗。河东郡守派兵征缴她结果每次都大败亏输!”

    “如果单凭美色她恐怕很难让这么多绿林人物追随在身侧!”李靖不同意骨仪的观点用箭杆对敌将指指点点“那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应该是孙华黄河两岸官军屡屡败于其手。那个身穿荷叶甲的是丘师利他是交趾太守丘和的儿子。他旁边的那个老者叫李仲文是李密的族叔。那个穿黑家的大个子叫向善志是个有名的独行大盗……”

    每当他说出一个名字骨仪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待将十几个人一一指点完京兆尹骨仪的脸上已经变得惨白如雪“药师!”他呼喊着李靖的字喃喃地询问“咱们咱们今天守守得住么?”

    “估计会有一场恶战。敌军刚才的攻击声势巨大却并没尽全力。比较精锐的部队都在远处吃饭休息养精蓄锐!”李靖笑了笑非常坦诚地回答。“但咱们也不至于输掉这些人单独列出来个个都赫赫有名但在一起的时间却太短暂时形不成有效配合!”

    “那就好那就好!”骨仪立刻高兴了起来冲着李靖连连点头。他非常开心能听到对方说还有继续坚守下去的希望却没看见在刚才替自己鼓劲儿的同时从来指挥若定的李靖居然悄悄地叹了口气。

    “李将军好像很担忧!”一直找机会向李靖询问对策的杨宝藏敏锐地看到了李靖神情的变化心中暗自纳闷。他再度打量敌军将领现刚才李靖的指点很明显的漏了一个人。那个人与李婉儿并络而立身穿一袭淡粉色的锦袍看上去如玉树临风。但她很显然不是个男子因为绿林大豪孙华一直傻子般围着此人转圈。

    比李婉儿少了三分刚毅多了五分柔媚。虽然距离远虽然对方身穿男装杨宝藏的心依旧砰然而动。如果能得这样的女子回眸一笑便是倾家荡产也值得了。不知道谁是她的丈夫居然肯让如此美艳的尤物在外抛头露面?

    没等再多看上几眼那个身穿锦袍的女子突然打马跃下的土丘。她策动坐骑在数千轻装步卒面前来回跑动。一边跑一边不停地在说着什么。而那些步卒们则以欢呼响应“诺!”“诺!”他们大声叫喊唯恐女将军听不见自己的回答。

    城墙下的笳鼓声突然一紧铿锵有力若万马奔腾。李靖勃然作色叫过身边的将领大声叮嘱。片刻后比先前整整多了一倍的守军快步跑上城头肩膀挨着肩膀在城墙内俯身潜伏。

    真正的挑战来了。所有守军将士都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他们将羽箭搭在弓臂上来回滑动。暴雨般的雕翎从城下射上来顷刻之间便让垛口附近长出一层白毛。血光迸射哀鸣声不绝。

    羽箭覆盖之后敌军再次向城头靠近。大约分成二十几个队在城门两侧选取了五个点同时进行突破。盾牌手当前掩护然后是大队的喽啰兵抬着简易的云梯。没有城东方那种带有轱辘和车厢的攻城梯娘子军的云梯仅仅是两根粗大的竹子中间钉了很多横梁。与云梯并列而行的是一辆辆可以藏人的韫车上面涂满了肮脏的泥巴守军的羽箭射上去只能溅起一串串冰碴。

    “别急着反击放他们靠近!”李靖终于下达了一个命令。然后丢下手中弩杆从亲卫手上接过一张大弓。那张大弓远比普通步弓长所用的羽箭也是特制的比普通箭矢长出近半尺。从旁观者角度看杨宝藏知道此弓的射程肯定能达到一百五十步之外。如果李靖的箭法很高明的话前来带队攻城的敌将只好自求多福。

    敌军已经迫近到了二十步内负责掩护的弓箭手门开始改变战术不再进行覆盖式攒射而是重点照顾垛口附近的目标。“射对准扛着云梯的叛贼!”李靖大声命令同时松开弓弦将靠前组织战斗的敌将一箭放翻。

    在城垛口后被憋了多时的守军立刻抬起身对准城下的抬云梯者迎头猛射。由于手中持着重物抬云梯的叛贼们无法躲避交替着倒在了冲锋的道路上。

    城下的攻势丝毫不减组织进攻的人被那名锦袍女子取代。七八名手持盾牌的壮汉围着她避免有人再度用冷箭袭击。锦袍女子挥动令旗督促将士们继续前压。韫车内也有人跑出来捡起落在地上的云梯。负责压制的弓箭手们对准城上敢于露出头来的士卒集中力量攒射。数息之间便又将守军的威胁压制到了最低程度。

    数以百计的韫车直接撞上了城墙震得青灰色的砖墙瑟瑟土落。就在守军的眼皮底下攻击者从韫车内搬出一大堆绳索竹竿铁钩挥臂用力抡几圈将铁钩直接甩上了城头。近跟着云梯也搭上了垛口无数人蜂拥向上爬还有无数人顺着铁钩后绳索玩杂耍般一荡一荡向上攀登。

    没见过这种战术的守城将士几乎看呆。他们终于明白那名锦袍将军所部兵卒为什么轻装上阵了。只有轻装才会挥这种战术的威力。防守者可以砍断一部分绳索推倒一部分简易云梯。但数百人同时攀援他们根本清理不过来。

    况且攻击方也不给大伙清理机会。在那个锦袍女将的指挥下弓箭手们采取一种轮番射击的战术持续不断地对城头进行压制。防守方有士卒刚刚砍断一根绳索露出城垛的半边身体已经被射成了刺猬。而从半空中掉下去的攻击者却被他们自己的袍泽用一种类似渔网的东西接住根本没受丝毫伤害。

    转眼之间敌军已经跳上了城墙。守城将士不得不从藏身之处站起冒着被羽箭狙杀的风险进行反击。但第一批攀援上城的叛匪们显然都是些绿林好手仅凭着几把单刀居然将快在城头打下了一片落脚地。那个锦袍女将则迅调整部署将更多的手下喽啰朝突破点源源不断地投送。

    “必须杀了那个女人!”杨宝藏看出了其中关键。此刻已经容不得他怜香惜玉进攻的组织者对战场把握能力不逊于李靖。如果不及时将她干掉城头岌岌可危。

    他快转过头去希望能给李靖些提示。却现对着千军万马不曾改变脸色的李靖居然紧张得几乎握不住弓!

    李靖的手在颤像被冻僵了般不停地颤抖颤抖颤抖。

    终于他闭上眼睛松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