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照耀下从始毕可汗刀尖上甩落的血珠分外妖艳。“咯咯咯!”阿史那却禺握住自己的喉咙瞪大眼睛。他不敢相信始毕可汗居然毫无情由地向自己痛下杀手自己已经没有兵没有了领地对大汗毫无威胁了呀……在目光溃散之前他看见了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嗣兄弟同样诧异的双眼心头一松仰面朝天栽倒于河滩上。

    感到诧异的远不止是俟利弗和咄苾嗣两兄弟其他突厥贵胄也刹那间脸色变得雪白。按辈分阿史那却禺是始毕可汗的亲叔叔虽然阿史那家族中为了争夺汗位父子反目成仇的先例屡见不鲜。但那都是在双方势均力敌一方对另一方有极大威胁的情况下才生。像却禺这种既没有实力对大汗态度又恭顺的长辈始毕可汗应该对他表示最基本的尊重!

    不是因为同情却禺的遭遇而是始毕的做法违背了最基本的规则。这规则涉及到所有人安全不由得大伙不心惊。转眼之后贵胄们脸上的震惊就变成了愤怒进而出了鼓噪。

    “大汗却禺梅禄犯了什么罪要劳您亲自对他下手?”第一个出来问话的是阿史那莫贺家族中他的辈分和却禺相同因此难免兔死狐悲。

    始毕可汗不想回答莫贺的话与却禺一样莫贺在家族看不见的争斗中也失去了领地和部众。阿史那家族之所以养着他是希望借鉴这些老狼的经验。却不是留下他来置疑大汗的威严。

    “大汗却禺纵有不赦之过您也应该把他交给族人共同审理。怎能一言不合即拔刀相向!”见始毕对莫贺满脸轻蔑阿史那乌亦拉阿史那牙地蛮也拥上来质问。

    阿史那亦贺阿史那德云阿史那嘉勃6续围了上来掌心皆握住了刀柄。他们都是始毕的嫡系部将但此刻却站在了始毕的面前。

    狼群也有狼群的规则当年迈的老狼对狼王表示屈服并露出自己毫无防备的腹部时即便再凶暴的狼王都不能像老狼露牙齿。否则它就要面对群狼的愤怒。

    “他向敌人出卖了咱们撤退的行踪!”看到群情激愤始毕可汗也很后悔自己挥刀之前有些欠考虑但事已至此覆水难收他只能咬着牙硬扛。“两万多兄弟尸骨无存就是因为却禺贪图汉人的财货把行动路线告诉了对方!我不杀他无法给弟兄们交代!”

    这个时候始毕可汗自知不能再牵扯阿史那骨托鲁否则只会让自己的作为越看越像找借口倾轧同族。但阿史那却禺私通敌军这条罪名显然无法令人信服包括阿史那俟利弗这个缺心眼的家伙居然顺口抗议道:“可却禺叔已经对着长生天下雷誓了大汗是不是冤枉了他!”

    草原上树木相对稀少因此每年风暴来时总会有牲畜或人被闪电劈中。牧人们无法解释其中缘由所以都认为被雷劈中是长生天给降下的惩罚。久而久之雷誓便成了上致王族下致普通牧人最看重的誓言。阿史那却禺刚才誓如果自己曾经背叛大汗就会遭天打雷劈。在很多贵胄眼里已经等于证明了他的清白。而始毕可汗在明知对方清白的情况下还动手行凶则有一万条理由也无法令人接受。

    “马上就冬天了怎么可能打雷!等到明年春天我早被他用阴谋害死了!”始毕用力瞪了自己的傻瓜弟弟一眼怒喝。

    说来也怪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沿着河面居然传来了隐隐的惊雷之声。不太清晰但由远及近夹杂在夜风之间震动得远处的水波都微微颤动。

    “上马!”阿史那咄苾嗣扯着嗓子狂喊了一句。这次他的小聪明绝对用正了地方。不是雷声那是万马奔腾的声音沿着河道正有一支人数庞大的骑兵快冲过来。

    “上马整队整队!”大小特勤、伯克们再也顾不上和始毕可汗争论却禺是否该死了狂喊着跳上坐骑。他们的动作明显比平素慢两条腿和整个后背都好像不是自己的酸酸地用不上力道。

    “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犹如孤狼的悲啼突然在河畔响起声声带着绝望。

    很多突厥士卒还蹲在水边清洗身上的焦痕也有人正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气。猛然听见来自大汗身边的号角声很多人本能地向起站。身体稍一动立刻感到眼前黑天旋地转。

    “有毒!”无数突厥武士大喊。“汉人在水里下了毒!”有人不顾耳边炸响的号角声蹲在地上用手指扣住嗓子眼大吐特吐。河水中有毒吹过来的风有毒身边的树木干枯的野草都有毒刹那间武士们惊惶失措乱成一团。

    恐慌比毒药还致命就在武士们手足无措之时。羽箭从夜空中射了过来箭头上带着点点星光仿佛无数不甘心的灵魂。当星光破碎之后惨叫声骤然而起。人群最外围的部族武士就像被雹子打了的庄稼般倒了下去血流成河。

    “老毒蛇的建议对不该休息!”始毕可汗突然开始后悔。在这么宽水流如此急的一条河里投毒那得准备多少大车毒药?没有人中毒大伙头昏脚软的原因是先前跑得太急后来停下的又太突然。但是他没法办法将自己的分析传递给全军武士们已经乱了他们眼中不再有号令不再有大汗不再有狼子狼孙的尊严。

    这一刻他们只想活下去用尽所有手段活下去。已经跳上战马的将领和贵胄们不顾始毕可汗的愤怒用鞭子狂抽坐骑。没有力气上马的士兵们则拉着牲口的缰绳跌跌撞撞向北跑。雷鸣般的马蹄声和羽箭都来自南边。因此只有向北只有向北才能逃得生天!

    “呜呜――呜呜――呜呜!”始毕可汗终于听到了敌军的号角声龙吟虎啸般穿透所有黑暗。不光是正南方西南正西西北除了河面方向一级沿河向北其他各方位都传来了进攻的号角声。有的雄浑有的高亢有的绵长而有力有的短促而激越。黑夜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向突厥武士起进攻连星光下的远山和脚边的河面好像也动了起来化作愤怒的洪流加入这复仇之战。

    始毕可汗知道大势去矣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再有机会将武士们组织起来。被亲卫们七手八脚地抬上坐骑后他也加入了逃亡者的队伍再顾不上家族的荣誉和大汗的尊严。

    一哨骑兵从侧翼夹过来边跑边放出羽箭。黑暗中不断有人落马在这种被动挨打形势下突厥人伤亡极其巨大。很多牧人并不是被对方射死而是不小心被受伤的坐骑摔到地上然后被后背冲过来的自己人活活踩死。但马背上的武士不敢迎战只顾跟在始毕可汗身后逃一味地逃。

    始毕可汗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呼吸困难。他身边的侍卫摔下马背者不多但每隔数息总有一支冷箭突然而来放倒其中一个。这一刻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头无助的傻狍子而对手则是一群老练到极点的狼。借着黑暗的掩护扑上咬死其中一个。然后退入黑暗再等待下一个机会。

    身后的哀嚎和呻吟声此起彼伏始毕却丝毫不敢回头。在数万武士的保护下他才是突厥的大汗。失去了大军的保护他什么也不是。另一队骑兵斜刺靠过来露出“牙齿”始毕大声求救十几个忠勇的侍卫硬着头皮上前堵住对方的去路。来人先是放箭然后藏弓挥刀。动作干净利落顷刻之间就将十几个侍卫击落于马下。

    侍卫们用生命为始毕赢得了时间他用力打了坐骑两鞭子在千军一之际从攻击者身边冲了过去。然后他听见了有人落水的声音听见了自己麾下的武士在大声求饶。听见懦弱的哭声绝望的叫喊。

    “撤开撤开!保持队形不要缠斗!”下一刻始毕可汗听见了一名青年人的呼喊。声音还略带青涩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随后这个声音便被乱哄哄的马蹄声所淹没大队大队的部族武士从背后跟了上来重新把始毕包裹在中央夹着他一道逃命。

    “这好像是我们突厥人的战术!”猛然间始毕可汗意识到了这一点。突厥狼骑对付比自己人数多的敌军时总是采用这种反复骚扰寻找敌军破绽然后给以致命一击的战术。如果与敌军相距太近他们就会快躲开减少自身伤亡并伺机动下一轮进攻。

    下一轮进攻很快就开始了还是那个年青人在指挥。所有的角声都在配合着他的命令。始毕可汗知道自己和敌军主将近在咫尺也知道如果自己整顿身边的人迎上去可能会创造奇迹。但他没有创造奇迹的勇气周围已经成为惊弓之鸟的部族武士也不会听从指挥。在敌人又冲进他的队伍将数百条生命掠走之前他能做的只是一件事猛然回头看清楚敌军将领的脸。

    那是一张非常年青的面孔连胡子都没有。笑容热忱目光冷酷。仿佛也看见了始毕可汗此人居然向他点了点头然后弯弓搭箭一箭射了过来。

    羽箭来得非常急并且预先算清楚了始毕的马以及河边的风向。从来没有一刻始毕觉得死亡距离自己这么近。他在马背上扭转身体挥动弯刀去磕那支箭刀刃只来得及将箭杆碰得歪了歪然后耳边就听见了一声闷响。

    “噗!”是破甲锥穿透障碍刺进肉里的声音。始毕扔下了刀捂住胸口上箭杆。他感到撕心裂肺地痛同时感到了自己的魂魄正试图从伤口处向外逃。他看见身边的卫士被敌人向割草一一样砍翻看见压过来的敌人将自己一方的武士活活逼进河里然后连人带马一并被激流带走。

    冲进到始毕身边的是另一名全身漆黑的中原将领身上穿的不是常见那种大隋铠甲手中兵器也不是常见的大隋横刀。此人身材不高有些瘦但下手极其狠辣。一刀一个将始毕身边的侍卫砍倒了三、四名。在人群中硬砍开一条通道后他弃身边的对手于不顾。只管紧夹马腹流星般向始毕冲来。

    “护驾!”始毕可汗大叫。手中没有武士他能用的只有一条马缰绳。而穿透两层皮甲的羽箭仿佛有生命般还在不停地向肉里钻。拼命咬紧牙关始毕用力一扯将破甲锥从自己的胸口拔了出来。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同时庆幸自己还没有死手握箭杆去抵挡即将砍过来的长刀。

    黑甲将领微微出一声冷笑将长刀举过了头顶。

    “君集放过他!”年青将领的声音听在始毕耳朵里如同天籁几乎是在生死边缘的那一瞬间及时地传了过来。听到命令已经追到始毕马后的那名黑甲将领猛然拨转马头如疯虎一般在逃命的人群中左砍右剁撕开了一条血口子快冲了出去。身后留下五、六匹失去主人的坐骑。

    始毕知道自己能活着回到草原了不是因为长生天保佑而是因为那名来自中原的年青人不想杀自己。至于对方为什么不想杀自己的原因他在痛昏过去之前也想得很清楚。是因为对方不希望草原强大希望看到阿史那家族的两个头狼互相博杀。

    “好个狠毒的年青人!”始毕恨恨地骂了一句伏在马鞍上被人群协裹着继续前行。耳畔传来的哭喊声渐渐衰弱渐渐飘散恶梦一般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