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山一战让秦叔宝等人彻底改变了以往对叛乱者实力的评价。同样此刻行走在荒山野岭之间的瓦岗军也对刚刚告别的敌人钦佩至极。他们离开岱山范围后并没有穿过相对富庶的鲁郡虽然那样他们更容易于途中通过洗劫大户人家的庄园的方式获取补给。相反他们以急行八十余里连夜撤进了土地贫瘠盗匪成群的济北郡。这样绕路返回瓦岗他们会比取道鲁郡花费双倍的时间途中还要翻越两道高山跨过两片巨大的沼泽地。

    但这样走他们会更安全。召集不起足够的人手秦叔宝绝对不敢仅凭手中仅余的七百齐郡精锐尾随过而来。虽然郡兵们个个英勇善战但在济北郡这地方各路豪杰们绝对可以凭着人数优势将他们活活咬死。

    “呸咱们瓦岗军什么时候躲过别人!”也有人对徐茂功的安排甚为不满马军统领单雄信就是其中一个。他在与罗士信交手时腿上挨了对方一槊虽然不致命但长时间骑马行军会非常痛苦。随着汗水的侵袭伤口处仿佛有把小刀子一下一下不停地割。

    特别是上山下坡的时候那滋味简直是受刑。腿上用不起力道的单雄信只能靠人搀扶才不至于从马背上滑下去。稍微有一点不小心伤口处就立刻向外渗血没完没了地特别惹人心烦。

    比腿上伤口更令单雄信心疼的是那数十套战马的具装好不容易从敌军手里抢来了徐茂功偏偏要故作大方地还给别人。虽然他跟大伙的解释是用重甲装备起来的铁骑数量如果太少了则挥不了什么作用多了瓦岗军却支撑不起。但身为马军统领的单雄信拒绝接受这个借口在他看来徐茂功此举分明是向敌人示弱不但丢了他一个人的脸而且有损瓦岗军的威名。

    “少也比没有强积少成多。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越穷越大方。咱们是山贼玩什么假仁假义!”他看了远处的徐茂功一眼小声嘀咕。每抱怨几句腿上的痛苦就感觉轻一些头也不觉得晕得向先前一样厉害。

    “得了吧老单。别那么小气。军师说得对跟敌人硬拼咱们损失太大。你又不是没和他们交过手那齐郡官兵的实力可一点也不在咱们瓦岗军之下!”程知节听不惯单雄信没完没了地罗嗦在一旁低声劝告。

    他这话出自一番好心却刚好戳在了单雄信的痛处。“实力强怎么了实力再强咱们也没败给他们。真要打下去谁先倒下还不一定!”单雄心瞪大眼睛出一连串咆哮。惹得附近的士兵纷纷回头不明白今天单头领吃错了什么药。

    “再打一仗肯定是咱们赢。行了不?老单你满意了不?但仗打完了弟兄们也就拼差不多了。你老单就一个人回瓦岗山吧你回瓦岗当你的光杆山大王去!”程知节被单雄心吼得有些心头火起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带马向队伍前方走远。

    这句话听在单雄信耳朵里却比刚才那一句更戳得人想要吐血。与齐郡精锐第一次交手时瓦岗军所部两百骑兵几乎全军覆没。而单雄信身为马兵统领等于在那之后他已经坐实了光杆山大王的身份。

    “谁的错?咱们又不是没机会扩军。我早说过人手不够人手不够可你们就是不听。还梦想称雄天下呢连场大点的战斗都应付不了称雄个鬼!”单雄信一边说一边用马鞭抽打着路旁的树枝树干。他膂力甚大打得周围碎叶满地。程知节懒得跟他辩寻常士卒没有和他吵架的资格一时间周围都静了下来只听见他一个人在嚷嚷。

    “河南诸路三十六家英豪哪家拉出来不是带甲数万。唯独咱们精兵精兵精到没兵!”单雄信越说声音越高仿佛巴不得有人能跟他吵一架。

    精兵之策是徐茂功在翟让刚刚拉起队伍时就提出来的当时瓦岗军主要通过收山寨附近大户人家庄园的“供奉”(注1)为生他们养不起太多的军队所以也承受不起过于严重的损失。

    后来瓦岗军在东郡渐渐站稳脚跟却不忍像其他流寇一样劫掠乡里。他们试图把自己和盗贼区别开来所以征集甚有限度当然也就不得不将精兵策略坚持了下去。

    这个策略为瓦岗军赢来了“义师”之名但最近也遭受到了很多非议。特别是李密上山后这个名满天下的大才子认为眼下已经到了群雄并起的时候多拉一些人入伙就多一份力量。徐茂功却固执地以为兵贵精不贵多二十万拿着木棒石锹的农夫绝对不是五千熟悉号令久经训练的老兵对手。

    双方多次公开探讨今后的展策略而翟大当家素来不是个有准主意的人。所以使得头领们也分为了两派一派支持徐茂功慢慢积蓄力量暂时不当出头鸟的做法。一派认同李密的快壮大实力准备争雄天下的观点。

    单雄信相信徐茂功的人品却支持李密的建议所以两头都不讨好。本来他也不想提这些没意思的事但今天腿上一疼说话就立刻没了遮拦。

    “单二哥你这话说得可不合适。北海郡可是有十万义军来着十万义军的结果如何你可是亲眼看到了!”谢映登从后边赶上来慢声细语地反驳。

    一边说话谢映登一边给单雄信使眼色。徐茂功所在位置与单雄信这里相隔并不太远如果单雄信一直嚷嚷下去的话对方肯定能听见他的牢骚。虽然徐二当家心胸宽阔但在众喽啰面前他也必须保护自己的威严。

    况且徐茂功的观点已经得到了事实的检验。起初前来救援北海义军时很多将领对义军的战斗力充满希望。十万大军席卷北海即便再不济也能坚持上三、五个月吧!谁想到大伙刚走到半路上就听说北海义军被人家赶出北海了。等大伙到了岱山脚下现传说中十万义军只剩下六千而官兵只有一千正规兵马其余全是临时拉来凑数的民壮。

    “他们起事才几天咱们可是折腾两年多了。如果开始就多招些人训练还会训练不出来。况且北海郡那帮滥人怎么能跟咱们瓦岗军比他们之中哪有可堪为将的!”单雄信把自己的声音略为压低了少许不服气地辩解。一方面他期待着瓦岗军能迅展壮大一方面他也瞧不起北海群寇那种徒燈火書城獨家發有数量没有战斗力的军队。偏偏两种本来有矛盾的展观点在他嘴里能得到完善的统一反过来调过去都貌似甚有道理。

    “单二哥北海英雄还是有些本事的只是他们被秦叔宝打了个措手不及!”徐茂功身边前方有个骑着红马的头目折了回来低声向单雄信和谢映登二人说道。同时他悄悄用马鞭指了指跟在徐茂功马屁股后的齐国远示意单、谢二人不要过于刻薄。

    齐国远现在是真正的光杆大当家身边一个弟兄都没剩。此刻在人家背后数落北海英雄没本事实在有落井下石之嫌。况且此人上了山后就等于瓦岗军的一分子骑红马的头领不希望今后大伙心里有太多隔阂。

    “伯当你能听见我们说话?”单雄信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抱怨声实在大了点儿。既然走在徐茂功身边的人能听清楚徐茂功本人肯定也听了个一字不落。

    “你这大嗓门估计山里的豹子都被吓跑了谁听不见!”王伯当皱了皱眉头压低了声音回应。“军师知道你腿上不舒服所以故意装听不到免得大伙大伙都难堪!可你也收敛着点儿别逼着他要严明军纪啊!”

    “呜!”单雄信用手捂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同时瞪圆了一双豹子眼。“俺老单刚才实在对不住!”他低声冲着徐茂功的影子嘀咕。“不过好好的具装给人还回去……”

    “得了吧老单你别没完没了。你没现么?军师还了那些又笨又重的铁具装却没还他们战马?”王伯当知道单雄信就是个犟种脾气即便心里错了嘴上也不会服软。“军师不看好具装甲骑的战斗力你想想咱们跟齐郡精锐作战是那些跑来跑去的轻骑兵让人头疼还说具装甲骑更让人头疼!”

    “当然是轻骑兵***老子第一次看见这种打法。占老了咱们的便宜。可他们人多啊如果同样数量的具装甲骑…….”单雄信的话说到一半突然住嘴。

    他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虽然有时候嘴犟。轻骑兵的造价不到具装铁骑的两成对战马的要求和对士卒素质的要求也远低于具装铁骑。几项因素综合计算下来打造两百具装铁骑的花费足够打造两千轻骑兵。

    如果两千轻骑兵都有合适的战术包括齐郡精锐的那种欺负步兵行动度慢的战术他们足够击跨上万训练有素的步卒。如果遇到北海义军那种不经打的肉头两千轻骑足可破其数万甚至十几万。

    单雄信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场景自己带着千余骑兵在十倍于己的敌军面前飞驰而过身边乱矢如雨却阻拦不了骑兵们的奔驰度。骑兵们一边跑一边将箭射入敌阵不需要准那么密集的队形直接射进去就能造成巨大杀伤。几个圈子兜下来敌军士气大沮然后一败涂地。弟兄们策马追上去从身后砍瓜切菜一样将敌人砍翻。

    他知道这种战术已经有人用过了。齐郡精锐为什么能如此干净利落地干掉了瓦岗军的北海同行用的就是这种“新颖”的战术。

    这种战术不能称为无敌但对付步卒特别是装备不整训练程度差的义军简直是绝杀之招。“好狠的秦叔宝!”单雄信于心中暗自叹服。虽然刚才的画面只是灵光一闪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会有更多精华战术向自己展开。

    “亏得他们遇到了军师!”突然窥到了轻骑兵战术门径的单雄信擦着额头的冷汗想。如果当日不是徐茂功应对得体瓦岗军损失一定比现在还大。

    他磕了磕马镫沿着队伍右侧预留出来的紧急通道向徐茂功追去。他要把这份心得与徐茂功分享既然军师有克制骑射战术的办法肯定对此类战术了解得更深。

    “这个急性子老单!”王伯当笑着数落。单雄信干什么去了他和谢映登两人非常清楚。实际上在第一次与齐郡精锐交手后他和很多瓦岗将领就意识到了新战术的威力。对于习惯并熟悉传统的具装甲骑战术的他们而言这是一种充满新鲜感和诱惑力的战术。毕竟大伙现在是义军没有朝廷那种动辄打造数千一剑铁具装从西域高价买进良马的实力。凭借手头的微薄条件以本地战马和牛皮轻甲、横刀、短弓打造一支所向披靡的轻骑兵是最现实也是最合理的一种考虑。一旦这样的军队打造完成瓦岗军的活动范围和攻击力至少能扩大三倍。如此他们就有机会风一样杀出东郡无论是西下荥阳还是南取许昌都是旦夕之间的事。

    听到背后传来的马蹄声徐茂功脸上浮现了一丝微笑。刚才他一直没有忍住没维护自己的威严就是刻意给单雄信一个泄的机会。对于瓦岗军中这个年龄比自己大性子爽直的马军统领徐茂功是衷心的喜欢。以他的观人之术来看这样的人光明磊落不会背后给人下刀子。此外他欣赏单雄信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此人对骑兵战术的领悟能力相当高也许仅次于当年的李旭。

    想到自己的好兄弟徐茂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当年他的梦想是拜将封侯所以每次听到旭子的消息他就如同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梦想。有时候徐茂功很羡慕李旭的好运因为他坚信如果有同样的际遇自己未必做得比旭子差。

    可造化弄人并不是所有人刚一从军就能得到唐公李渊青睐。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平安地躲过一切劫难。徐茂功清晰地记得当年官府强行到家中来拉差的情景徐家钱花了不少人托了一堆但对方凭着一纸征兵令反复搜刮索要无度。

    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才上瓦岗投了翟让。半年后听闻好朋友的消息此时对方已经成了大隋军中一名校尉。

    “徐军师是否为姓李的那家伙心烦!”一直跟屁虫般跟在徐茂功马后的齐国远突然加快脚步抢在单雄信前面问道。

    “那骑射战术出自草原上的游牧部落应该是李仲坚带回来的而不是出于秦叔宝之手。”徐茂功没有回答齐国远的话转头对跟上来的单雄信说道。“但齐郡精锐使用时显然根据咱们中原的战术改进过。这种战术要强调的是度然后才是攻击力!我的领悟也不多但回山后咱们可以一块探讨。”

    “军师知道的难道比姓李的少么?”单雄信楞了一下言语中约略有些失望。

    “他的悟性向来比我好并且经历过两次征辽一次平叛。带兵和实战经验也远比我多!”徐茂功点点头非常谦虚地回答。他觉自己居然在为李旭而骄傲虽然此人将来有可能成为最令自己头疼的对手。

    “在下倒是有个方法可以让姓李倒大霉!”齐国远强行又插了一句。刚刚入伙他急着立功表现所以一时顾不上看别人的脸色。

    “哦?”徐茂功的眉头猛然向上跳了跳惊问。

    “军师和李仲坚以前就认识?还是很熟?”齐国远尽情卖弄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密公在齐郡有眼线如果咱们把这个消息通过他传给张须陀……”他嘻嘻笑着满脸阴险。

    “胜之不武!”徐茂功连连摇头。

    “这招叫下蛆肯定管用!那秦叔宝和罗士信看张仲坚本来就未必服气他一个外来户却到处指手画脚……”齐国远兀自喋喋不休试图让徐茂功理解自己这个主意的高妙所在。

    “无耻至极!”单雄信毫不客气地评价。“你要敢再动这个念头信不信老子一槊戳了你!”他大声威胁恨不得立刻把齐国远找个没人的山谷扔下去。

    “得得算我没说还不成么?”齐国远吓得一缩脖子又躲到了徐茂功的马屁股后。过了片刻他又探头探脑地补充“不过人多嘴咋如果消息传到齐郡单二哥可莫要赖在我的头上!”

    注1:供奉保护费。为旧时山贼的一种做法他们本着不吃窝边草的原则给山寨附近村子提供保护免于村落被其他流寇抢劫同时收取一份固定的费用维持山寨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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