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马脸上高高堆起的柴薪秦叔宝就知道大伙误解了太守裴操之。太守大人不是故意要耽误战机他真的不是故意想把所有人害死。

    突出城墙外用以弥补防御死角的马脸上此时已经堆满了干柴齐郡太守裴操之大人身穿一袭干净整齐的大隋官袍脖子上挂着印信满脸肃然。十一月的天气城头上的风有些大老大人却一点儿也不怕冷。没等秦叔宝开口求援他扯着嗓子冲城下喊道:“叔宝既然你也跟着张郡丞自谋出路了老夫亦不能怪你。烦劳你看在这么多年来老夫并无慢待之处的份上给张将军带句话。就说老夫祝他一路顺风。如果他想兵不血刃地拿下历城你且来看!”老太守一手指了指脚下的干柴一手高高地举起了火把。“老夫不会半点武艺却舍得以这条命来报效国家!”

    “这哪跟哪啊!”秦叔宝气得眼前黑差点从马背上掉下去。好在他为人沉得住气趁着裴太守没下令放箭之前赶紧大声解释:“大人大人不要误会张郡丞没有投降敌军。贼军被我们挡在放鹤亭外了我回来不是劝降是替大人来求援兵的!”

    城头上的郡兵本来就不相信张须陀会投敌但三个最有威望的将领都跟着张须陀出战在外剩下的人没有主心骨所以才被裴操之说得不敢出城相随。此刻听秦叔宝这么一解释大伙立刻鼓噪起来欢呼着准备冲下马道去开城门。裴操之却不肯相信秦叔宝的话扭过头去连声喝令依靠亲兵的家将的力量强行将郡兵们约束住。随后一心以死铭志的太守大人将目光转向城下伸手戟指:“秦将军老夫原以为你是个君子没想到你也学会了信口开河。以四个人挡住数万贼军你当老夫是傻子么?”

    放鹤亭距离历城不到五里站在城墙上可以清楚的看到远处的人影。从历城方向看去张须陀从到了放鹤亭后就一直坐在凉亭下看风景。贼军从始致终就上来一个人跟张须陀秦叔宝、罗士信几个见礼客套。然后罗士信等人就一趟趟向山下跑一趟趟返回来。那情形分明是双方在谈条件哪里像是在拼命!

    风中隐隐又传来的喊杀声裴操之可以对此充耳不闻秦叔宝却心急如焚。张将军的疑兵之计挺不了多久再晚片刻贼人肯定踩着张将军的血杀到城墙之下。到那时恐怕城头上的老家伙除了**之外不会有任何退敌之策。

    强压着一箭将裴操之从城头上射下来的冲动秦叔宝鼓足丹田气大声反驳:“弟兄们张大人这几年四处征讨杀了多少土匪流寇。他怎会是变节投敌之人。哪个土匪胆子大敢接受张大人的投降。”回头焦急地向远方望了望秦叔宝又把目标对准了裴操之:“裴大人不相信秦某不相信张大人和罗士信难道还不相信独孤林的忠诚么他可是上柱国独孤信大将军的弟弟当今皇上的表亲。陛下的心腹爱将李旭李仲坚也来了正在和张大人并肩抗贼。他可是把三十万大军从辽东救回来的功臣难道大人连他也信不过么?”

    最后两句话极为犀利裴操之即便一心以身相殉社稷也不得不考虑再犹豫下去的后果。万一秦叔宝所言属实自己现在的举动恐怕不会像想象中一样留下千秋英名。独孤家会找裴家算这笔帐皇帝陛下那里也不会甘休。万一府兵中再有几个居心叵测的将领打起给李仲坚报仇的借口……

    裴操之犹豫着手中火把“突突突”地直冒黑烟。个人生死是小家族利益最大。反复考虑后他终于决定放弃殉国的机会用火把指了指城门低声命令道:“开城虎翼、鹰扬两营郡兵出去随秦督尉救援张大人。其余人继续在城头待命!”

    “是!”郡兵们答应一声立刻敞开城门冲了出去。秦叔宝顾不上跟太守大人再呕气喊了声“弟兄们随我来!”带领大伙向扑向放鹤亭。不算路上耽搁光在城墙下等着裴操之做出决定就花了半柱香时间。他不知道那个不甚高明的疑兵之计此时是否还没被人看破如果露馅了年近五十的张大人能否有机会活下来?一切都看运气了秦叔宝气愤地想回过头扫了一眼历城县高大的城墙他看见裴操之换了一支新火把又站在了那堆干柴之上。须飞扬长袖飘舞。

    此刻放鹤亭外的战斗已经进入到胶着状态张须陀带着三个人和数百名灰衫军胶着。石子河在又付出了两位小头目的性命后终于决定亲自来试一试前方到底有没有陷阱。他由三十多名亲兵护着站在攻击序列的最后监督两个旅的精锐向上仰攻。山坡上可供攀爬的地方不太宽敞只能放下这六百人。如果不是因为场地拥挤的话石子河恨不得麾下的万把人统统塞上去。

    头包灰布巾帕身穿灰色号衣的流寇们高举着柳木做成的盾牌小心翼翼的向上爬。没有人愿意走快一上午的战斗已经耗干了大伙的士气。他们都是普通喽啰不需要像山大王那样考虑长远也没有什么宏伟志向。此刻他们唯一想到的就是前方那几个人不好惹虽然才四个人但自己身边的袍泽没一个人对方敌手。特别是那个喜欢割人鼻子的罗士信简直就是杀星下凡。凡跟他交上手的肯定没有活命机会。还有那个脑门被阳光晒得黑满脸络腮胡子的家伙手中的弓箭就像长了眼睛任你怎么防都防不住。

    一支羽箭飞入人群流寇们的队伍登时一顿。距离放鹤亭还有一百二十多步亭子中的人居然在这个距离上也敢开弓!短暂的惊诧后有人开始尖叫:“六当家六当家中箭了。”听了喊声喽啰们的脚步立刻放得更慢不断有人回过头去希望在自己被羽箭射中之前能听到大当家那里出撤退的命令。

    “加快了上他不出几箭!”石子河从盾牌后露出半边脸来冲着弟兄们大叫。“不就是几支箭么?大伙既然干了这行…….”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一名亲兵抢上前用身体替他挡住了飞来的白羽。随后那名亲兵就像被人当胸推了一把仰天跌倒再也没机会爬起来。

    “保护大当家保护大当家!”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情急之下喊出了这样的命令。刹那间举着盾牌想起挪的喽啰们不约而同地退了下来。距离石子河近的举起柳木盾在亲兵们的外围再度叠出一层足以挡住阳光的防护墙。距离石子河远的则肩膀并着肩膀在防护墙两侧拍出一个人字。

    “上上都***给我上。”石子河彻底被激怒了从亲兵尸体上捡起盾牌将靠近自己的喽啰兵砸了个人仰马翻。“***老子怎么养了你们一群废物!都给我上再有向后跑的老子亲手点了他的天灯!”

    喽啰们被打得鼻青脸肿他们不敢抗拒逆大寨主的淫威哆哆嗦嗦地开始了第二次进攻。裴长才见自己的白带军帮不上忙为了显示双方的合作诚意他命令弟兄们用踏歌方式替友军助威。听到将令万余喽啰在山脚下肩并着肩脚步踏出了同样的节奏。

    “巨野泽畔好儿郎纯著红罗锦背裆。”这是王薄造反时的战歌裴长才拉杆子单干后苦于不识字做不了属于自己的战歌所以只好将王薄的战歌借用掐头去尾地窜改一番拿来鼓舞士气。

    “横侵矟天半轮刀耀日光。”山坡上又有人被射中了队形猛地一滞。山下的踏歌声也跟着停了停然后又响了起来。

    “入泽吃獐鹿出泽食牛羊。”歌声渐转高亢喽啰们憧憬着以前没有过今后可能会拥有的富足生活满脸幸福。激昂的歌声鼓舞了所有人流寇们的士气慢慢恢复。山坡上举着柳木盾向前爬的人慢慢直起腰开始加冲锋。

    “弟兄们加把劲儿先过亭子者赏羊一头酒半斗!”石子河见军心可用躲在亲兵们身后大声命令。

    “羊一头酒半斗!”大小头目齐声响应欢呼声有如雷动。历城在以前从来没被任何一支响马光顾过周围郡县的很多富户把家都搬了进去。如果今天能顺利冲过眼前四个人组成的防线攻入城内…….

    “也许晚饭时可以分到一块肉吧!”冲在最前拍的小头目微笑着跌倒一支凌空飞来的羽箭射断了他的喉咙。没来得及叫喊血已经涌满了他的嘴巴。腥腥甜甜的带着股子新鲜得肉味道。上一次闻到肉味是两天前大伙刚拿下长清县后。再上一次再上一次是两年前吧那时他替庄主大人收粮食回来路上幸运地用石头打中了一只后腿受伤的兔子。兔皮拿去换了半斗米兔子肉熬着咸菜吃了十多天。那是他平生最幸福最安宁的日子比死亡来临时还安宁。

    “忽闻官军至提剑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歌声突然变得悲壮慷慨喽啰们踏着同伴的血向前冲去。他们也许愚昧粗鲁他们连如何握兵器都没学会但在这一刻无人能否定他们中大多数人的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