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功名误第四章国殇(三上)

    看着用生命搭设的浮桥在自己眼前落成百万将士欢声雷动。

    李旭所在的护粮军人数虽然少却喊得比任何一路兵马都激动。能混入护粮军的家中多少都有些门路因而这支队伍中士兵识字的比例远高于其他诸军。读书人的骨子里向来都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浪漫他们曾经无数次在古诗文中看到为铁和血写下的颂歌今天他们亲眼目睹到真正的战争虽然仅仅是个开头却彻底颠覆了从书中得来的印象。

    眼前这种场景不能仅仅用悲壮来形容。用惨烈二字来概括又显得过于单落在两军将士的呐喊声里那红色的血水、蟒蚁般消失在眼前的生命让人心中充满了敬畏对上天诸神的敬畏对命运与杀戮的敬畏

    一上午时间护粮军中的公子哥们不知疲劳地在岸边摇旗呐喊。他们能看见同伴一张张被吓得失去血色的脸也能听见自己和他人的牙齿一直在不争气的碰撞甚至能感觉到旁边人的大腿和身体在不停地颤抖。虽然附近呼啸的铁弩破空声让他们几度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但在这一刻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却没有想到逃命。的确他们都是之中大多数人托关系混入护粮军中就是为了避免走上战场。但在浮桥落成的那一瞬间如果有人下一声命令他们会拔出兵器毫不犹豫地冲向对岸。

    左武卫、左卫和左屯卫三支先锋同时启动逆着撤下浮桥的人流冲上了辽河东岸。过了岸的府兵们在低级将校的组织下快整队。重甲兵、刀盾手靠前长枪兵、轻甲兵居中弓箭手坠后一个个小的方阵快在河对岸成型。

    高句丽人如愤怒的蝗虫般涌了过来铺天盖地。他们试图抢占河滩将刚刚上岸的隋军压进冷水里去。府兵们建立起来的方阵则如磐石般巍然不懂不但将高句丽人的攻击一次次撞得粉碎还不断将阵地向桥头两侧延伸为后续过河的弟兄们腾出足够的空间落脚。过午的阳光正烈照得河面鲜红犹如火焰无数府兵将士则穿过燃烧的河流用自己的血或敌人的血为照亮的天空的红色再加上浓重的一笔。

    “钱将军看那钱将军过去了!”一个略带稚嫩的声音在李旭耳边响起。他侧过头看见是唐公家的二郎世民在大喊大叫。在李旭跟随左武卫武贪郎将钱士雄炼武时李世民曾经在旁边偷招因此他非常熟悉钱士雄爱惜如羽毛般的那身银甲。

    李旭只是匆匆扫了李世民一眼就把目光移回了河对岸。过桥的士兵太多他的视线总是被耸动的人头所遮挡。但战场上所有的场景几乎相同目光在某一处被阻挡后转到下一处看到的是同样的壮烈景象。

    这是与草原部落之间厮杀不可同日而语的宏大余惨烈。与其相比李旭两年来参加的所有战斗包括在徐大眼调度下击破索头奚部老巢的那一次激烈程度都不及眼前战斗的十分之一。至于在回中原途中所参与的马贼与突厥狼骑的血战与河对岸的战斗相比更简直是小孩子玩泥巴根本不值得一提。

    李旭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也感受到自己几乎跳出嗓子的心脏。他感到浑身上下被风吹的僵硬流淌在血管里的血却如同被点烬了般灼烧得他全身痛。除了哑着嗓子呐喊助威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为过河的壮士们做些什么。但很快呐喊助威也变成了奢侈他的嗓子突然间哑了下去出的声音犹如破锣。

    钱世雄将军的身影又出现在他视线内战马己经被敌人用乱矛戳死马上将军变成了步下武士却丝毫没影响他的行动。只见他长塑一挥周围仿佛就多了一块空隙然后再一扫空隙瞬间增大身后的大隋府兵快把将军冲出来的空隙补满将高句丽人向远处挤去。

    李旭看不清楚多少人倒在钱士雄的长架下只看到对方那身银甲慢慢变成了粉红色。然后他看见长架断裂被钱士雄顺手抛入敌军阵中刺员高丽武将落马。接着他看见钱士雄手提一把横刀如入无人之境。

    高句丽人顶不住了李旭非常高兴地想。不知不觉中他己经把自己当作了过河士兵中

    的一员分外渴望夺取战斗的胜利。然而在目光偏移的刹那他突然感觉到了万分的恐惧

    “啊!”很多在河西岸列队待的大隋将士都出了一声惊叫然后河畔一片死寂。在寂静如死的河面上数艘吃水极深冒着浓烟的火船顺着洪流冲了下来。

    “砰!”撞击声如重锤般砸在所有人的心头连鼓手敲出的节律都为之停滞了一下。紧v接着最上游那座刚刚搭起没多久的浮桥被火船撞散正在过河的士兵们如下饺子般o里啪啦落入了红色的河流中。

    被前面几艘船挡住去路第二梯队的火船度减慢却如猎猎z烧着如即将倒塌的广厦般向第二道浮桥压去。无法避免的灾难面前没有人还能保持镇静。第二座浮桥上的府兵们互相推操着惨呼着试图避免死亡的命运但火船依旧顺着水流徐徐地向他们撞过来

    前方的士兵努力向后退后方的士兵却来不及为他们让开足够的空间无数人在火船撞到浮桥之前己经落水无数人被自己的袍泽踩在脚下还有无数人眼睁睁地看着烈火冲向自己。

    这一切不过是数息之间生的事岸上的人却感觉如几万年光阴流过一样漫长。火船烧毁了第二道浮桥自身也倾覆了大半。却依然有五、六艘被水流带着无可避免地冲向第三道浮桥。

    辽河东岸己经呈献败势的高句丽人突然来了勇气呐喊着向府兵们动了反击。远方的树林里土丘后数以万计的高句丽伏兵冒出头提着弯刀、长矛、弓箭、铁叉一群乌鸦般将己经过了河的府兵们吞没。

    借助第三座浮桥渡河的是左武卫将士第一波冲过辽水踏上高句丽控制土地的也是他们。眼看着其他两座浮桥上生的惨剧正在渡河的将士们慌了神。互相推操着试图退回西岸整个队伍却无法移动分毫。

    死亡的火焰一步步沿着血红的河水迫近岸上的百万将士中己经有大半人闭上了双眼。今天的失败己经不可避免虽然在数息之前大伙还曾嗅到胜利的滋味。但对方的守将老谋深算诱敌、烧桥、反攻所有动作无一被掐拿的恰到好处。在火船出现的刹那间己经过河的那数千将士和第三座浮桥上的数百名左武卫士兵的命运己经写好纵使孙吴重生也无法改变这种凄惨的结局。

    有人己经在失声痛哭为河对岸血战与河水中挣扎的袍泽哀付。有人则瞪大了悲伤的双目送第三座浮桥上的弟兄们走完其生命的最后一程突然他们看到第三座浮桥上麦铁杖老将军正在振臂高呼。哭声中没人听见他喊什么却情由浮桥上的人群突然一静紧接着桥前方的士兵们高举着兵器呐喊着向对岸向死亡冲去。”弟兄们一样是死战死对岸上去!”第三座浮桥上乱成一团的左武卫将士听见他们的老将军如是喊。接着就看见老将军跳下战马拎着他赖以成名的那根铁杖从浮桥上一跃而下。

    岸边高高溅起一团水花将老人的身影吞没。水花散尽高大的身躯又呈献在众人面前。冰冷的河水一直没到麦铁杖腰际无数人在河西呼喊着老将军的名字他却没有回头挥舞着铁杖招唤着在桥上仿徨和于水中挣扎的士卒召唤他们一同去东岸赴死。

    桥即将被撞断水深不可回头等死死于国事可乎?将士们呐喊着一个接一个跳下浮桥跟在麦铁杖身后冲上对岸。河岸边正在试图回头向桥上挤的溃兵们楞了一下紧跟着大伙一同聚拢在麦铁杖身后呐喊着冲向被敌人围在中央孤立无援的袍泽。

    麦铁杖不知道桥什么时候被船撞断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士兵跟着他冲向了敌群。从跳下水的那一刻起他就再没有回头。把一声功业和无数秘密统统抛在了脑后。

    一个高句丽渠帅带着小队骑兵冲了过来试图将这股最后的府兵冲散。麦铁杖迎上去手起杖落高句丽渠帅连同他的战马一同散了架。剩下的高句丽人试图为主将报仇被府兵们七手八脚剁下了坐骑。

    有人拉来一匹劣马麦铁杖跳了上去挥杖继续前冲。鹰扬郎将孟金叉带着小队府兵紧紧跟在老将军马后像十几年来一样亲自为主帅挡箭拨刀。又一队高句丽人冲了上来为的将军试图利用战马的度将麦铁杖刺下坐骑长塑刺来却被麦铁杖侧身抓在了手中。接着一根铁杖横扫将高句丽人扫落尘埃。

    血如雾一样在战马周围散开染红了老将军的白。己经多长时间没这样痛快的厮杀过了麦铁杖记不清楚。他只记得自己好像十六岁、或者十七岁就被逼当了山贼跟在大当家身后打家劫舍。

    大当家是个好人每次抢来的东西他总是跟大伙平分偶尔他还会将一部分战利品馈赠给山寨附近的穷困百姓。但百姓们依然不喜欢他当官府来剿时平素受过馈赠的百姓们领着官军从小路抄上了山寨。

    大当家战死麦铁杖记得自己被俘虏然后被广州刺史欧阳颁作为奴隶献给了当时的皇帝。在那一刻麦铁杖终于意识到作贼不如做官。做官偶善举百姓就会感恩戴德。作贼日行一善依然会被人厌弃。

    又一伙高句丽士兵围上来被麦铁杖击散。铁杖上己经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一身征袍亦是血迹斑斑。麦铁杖哈哈大笑以杖为枪不停向前突刺。每刺必让敌军一人倒地。他所带的百余人小队己经接近被敌人团团围住的钱士雄银甲早己变成鲜红色的钱士雄看见主帅向自己靠近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大陈皇帝陛下喜欢麦铁杖勇武让他做执伞侍卫。麦铁杖记得自己不喜欢皇家侍卫这份差事每天离开皇宫即跑到百里之外劫富济贫。后来这事情被人拆穿了皇帝陛下却没杀自己只是让自己回家了事。

    又一群高句丽人围了过来麦铁杖觉得有些累了。年纪大了往往力不从心。记得年青的时候自己从来没有在敌人面前感觉到疲劳。即便是在杨素摩下对着几十万大军心情也一样沉静。

    当年南下的大隋兵马也如眼前高句丽人一样多。满朝文武纷纷投降己经是平民的麦铁杖却投了军投了隋军他想亲手砍下杨素的头报答大陈皇帝陛下的恩遇。但没等他能熬到可以接近杨素的职位皇帝陛下己经被俘然后大陈举国投降。

    “南陈己经亡了你以后跟着我干吧!”麦铁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阴谋被降将拆穿后晋王殿下也就是现在的大隋皇帝陛下所说过的每一个字。他没有在乎自己图谋不轨也没有追问刺杀行动还有谁在幕后主使只用一句话抹去了自己心中关于南陈的一切回忆。

    眼下的敌军突然稀少麦铁杖看到自己己经和钱士雄的队伍汇拢。他侧头看看部将孟金叉现这员虎将前胸的铁甲上面插了至少五枝羽箭手中的长刀却依然闪亮如故。

    “桥断了!”麦铁杖再次开口。

    “大帅说去哪?”钱士雄砍翻一名冲上来的高句丽小校笑着询问仿佛在问出门踏青的目的地一样随意。

    麦铁杖用兵器向前指了指尚且能站立的府兵们抬起头看见远处土丘上高句丽主帅高高竖起的将旗。

    “左武卫!”鹰扬朗将孟金叉大喝带着一小队士兵向敌军主阵冲去。

    “左武卫!”钱士雄不甘屈居人后带着另一队士兵与孟金叉并肩突入。

    “左武卫跟老夫上啊!”麦铁杖阴阳怪调的岭南腔高高响起所有能站起来的残兵跟着主帅直插高句丽腹心。

    辽河两岸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有人能预料到一支不足五百人的残兵不祈求投降活命居然向四大军动了决死冲击。一时间高句丽战旗纷纷歪倒而辽河对岸没有浮桥可渡的大隋将士位同时拔刀向对岸的袍泽们致以最高敬意。

    没有人在乎这种举动是否有替越之嫌连皇帝陛下自己也不在乎。自从看见麦铁杖老将军跳上对岸后大隋皇帝陛下杨广的手就没停止过。他了疯般挥舞着鼓锤将牛皮战鼓敲得震天般响。随军鼓手同时记起了自己的职责跟着皇帝陛下奏出的节律为勇士们奏响出征

    的凯歌.

    如雷鼓声中麦铁杖钱王雄孟金叉还有无数没有人知晓其名字的府兵冲进了高句丽大军中。

    百万人的注目下老将军麦铁杖箭步横行须飘扬。

    数息后鼓声嘎然而止扬广放下鼓锤泪如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