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四下)

    二人目送潘占阳去远了也自打马南行。昨夜稀里糊涂跑了小半夜眼前的“道路”早已经不是与九叔等人北上时用脚踩出来的那条。周围溪流上次北来时见所未见一些矮小的山丘也与记忆中的面目全非。不过这些在少年心里都算不上什么大碍所谓的路都是人用脚踩出来的。草原上本来就没有路只要你一直向南走总有一天能够见到长城。

    “他昨夜曾经提马踏翻突厥的武士!”走着走着李旭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现在明白你有多笨了吧!”徐大眼毫不留情地“打击”他的自尊。“能策马踢人的家伙只有你才相信他会往马肚子底下掉!”

    “他怕跟咱们一起走会被却禺的人马追杀!却不肯直说非得想这么一个笨办法!”李旭搔了搔头不介意徐大眼对自己的评价。朋友之间就是如此一个见面就说话臭你的人未必心里不把你当兄弟看。相反一个终日给你笑脸满口赞誉的家伙转过头就会捅你一刀。这也是他不愿意接受阿史那却禺邀请的原因之一与一个如此“聪明”而又狠辣的人为伍对方的一言一行你都得提着十二分小心去应对这样的日子纵使大富大贵恐怕也乏味得很。

    “人家好心相邀你却一把火烧光了人家的营地!”徐大眼笑着回应。“我若是阿史那却禺不抓住你挫骨扬灰解不了心头之恨!”

    “前提是他能抓得到咱们!”李旭大笑着踢了踢马镫策动黑风跑了出去。阿史那却禺不是一个肯善罢甘休的人他一定会动用所有力量追杀自己的徐大眼。所以潘占强找理由离开并不令人感到愤恨。换了是自己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逼着去送命也得想办法逃走才是。

    “无论如何跑得快些总是正理!”徐大眼纵马追来少年人爽朗的笑声顺着风传出老远。

    营地烧已经烧了再去追究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火势一不可收拾也没用。眼下第一要务是逃回中原去至于回到中原后如何躲避兵役那是过了长城之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两个人有四匹马可以轮番换乘一边行一边让坐骑恢复体力。如是见河涉水、见山爬山地急驰了一整天到了太阳偏西才又找了一个背阴的山坡下生火做饭。这回轮到徐大眼出去打猎了李旭用石头搭好了火灶又等了将近两柱香时间还没见到对方回来。正焦急间突然见到徐大眼的身影在自己上方不远处的岩石后闪出手中角弓拉满羽箭却斜斜地指向了半空中。

    “吱!”半空中响起一声清脆的鸟鸣有头山羊大小的黑雕拍动着翅膀疾飞冲天。徐大眼手中的羽箭脱弦而出直奔雕腹半途中却力道用尽被黑雕翅膀带动的罡风吹进了树丛。

    “快走!”徐大眼一射不中立刻收弓。冲到李旭身边拉着他奔向战马。李旭心中亦是大骇问也不问上马便走。二人顺着山坡跑出十余里方欲休息头上却又传来刺耳的雕鸣。

    “***是阿史那却禺养的扁毛畜生被你射杀了它兄弟如今找你报仇来了!”徐大眼笑着骂了一句再次弯弓头上的黑雕却不待羽箭搭稳早已腾起到三百步之外。

    三百步的高度即便是养叔复生也无可奈何了。李旭和徐大眼相对苦笑策动战马继续奔逃。刚刚绕过眼前的小山坡南方的旷野却被几股腾起的浓烟挡了个死死。

    “是阿史那却禺的人他们南下的路比咱们熟!”徐大眼低声分析道。阿史那却禺看样子是动了真怒远处刮过来的晚风中都带着浓浓的燎羊毛味道。不用问一定是前来追击的突厥武士殃及无辜把营地被毁的愤怒尽数泄在附近的散落牧人头上。

    从烟火冒起的方向看南下的路肯定被人切断了。徐大眼和李旭两个人的武技虽然都不能算弱可谁也没有一个人打十个、百个的本事。无可奈何只得贴着丘陵地带向东急走。只盼着太阳早点落山躲过头顶上那只该死的黑雕。堪堪又跑出二十里脚下的地面却慢慢震动起来。

    “轰隆隆!”闷雷一样的马蹄声贴着林梢传来震得周围山坡瑟瑟土落。头上黑雕的鸣叫却愈欢快仿佛已经将两头猎物毖于爪底。徐、李抬头张望只见前方不远处尘烟大起不知道有多少突厥武士洪流一样滚过。

    “掉头!”李旭和徐大眼同时大喊声拨马便向西走。此地向南走是燕山和中原向东走是契丹、靺鞨等部落向西却尽是突厥人天下。慌乱之中二人却也顾不了许多拼命拍打着坐骑狂奔。跑着跑着却现东、南、北三个方向都有烟尘向雕影所在处聚拢。

    “昨夜怎么没把这扁毛畜生烧死!”李旭懊恼地说道。先前还有些怜悯火势太大令很多无辜的突厥人今冬忍饥挨饿。眼下却只希望昨夜的火势越大越好最好烧得阿史那却禺凑不出足够的战马这样自己的徐大眼就有机会摆脱追兵。

    事实却与他的期待恰恰相反左右两侧冒起的烟尘越来越多。除了马蹄声外耳畔已经渐渐能听到突厥人彼此联络的号角。整个草原几乎都被调动起来一波接一波不断有烟尘加入追兵当中。

    二人从阿史那却禺马厩中偷来的坐骑脚程虽快却也摆不脱整个草原追捕。眼看着前方有两股烟尘越靠越近将包围圈紧紧扎拢。

    “取弓射出一条路来!”徐大眼高声断喝。二人同时摘弓边跑边将羽箭搭在了弓弦上。斜前方已经有人在大声欢呼李旭用眼睛瞄了瞄抬手向来人的坐骑就是一箭。

    “噗!”“噗!”两匹骏马应弦而倒。徐大眼和李旭两个在追击者挡住去路的那一瞬间冲了出去。拦路的牧人高声怒骂放弃被摔翻在地上号哭挣扎的同伴不顾不要命地策动战马追来。

    “找死!”徐大眼低声喝骂。转身回射羽箭离弦正中一名追击者的胸口。那人身体猛然一顿惨呼着跌落于马下。失去主人的战马向前冲了五十多步嘶鸣着冲进了无边荒野。

    李旭弯弓搭箭听到背后有马蹄声靠近便回身猛射。第一波追到两个少年踪迹的是一伙普通牧民人数虽然多弓马却不甚娴熟。二人在前放箭牧民们在后追击看上去就像主动往箭尖上迎一般。折损了五、六个人后追逐者渐渐失去了勇气。阿史那却禺给出的赏金虽然高却没到了让所有人把命搭上的地步。而在两个汉人伢子的箭袋没空之前即便追到他们的马背后也没人有命再领取赏金。

    太阳终于消失在前方的草丛里头上的黑雕也不再嘶鸣。徐大眼和李旭心中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在他们身后又响起激烈的犬吠声。

    “汪汪、汪汪!”牧羊犬的叫声在刚刚开始变暗的暮霭中回荡。整个草原都被这嘈杂的犬吠声所惊醒无数条火龙向李旭和徐大眼二人身后聚拢远远看去就像一只燃烧的孔雀在草尖上张开了漂亮的尾翼。只是在这个乍暖还寒的秋夜火把意味着的绝不是温暖。

    “他***萧何月下追韩信也不是这种追法!”徐大眼回头看了看气喘吁吁地骂到。他这是第三次换马已经轮过无数遍的坐骑显然没有清晨刚刚休息过时那般精神跨出的步子越来越小步伐的频率也逐渐变慢。

    “萧何没有这么多的马可以换手里也没拿着绳子和刀!”李旭大口喘息着仿佛心和肺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两个人四匹良驹昨夜大伙的如意算盘打得精妙。只是谁也没有考虑到一旦阿史那家族了怒半个草原都要为之战栗。

    身后的追兵显然不是一伙的有的是突厥士兵更多的却是普通牧人。在他们眼里得罪了阿史那家族就等于是全体突厥人的仇敌。而从东方的武列水到西方的土火罗万里草原都是突厥人的天下。

    身背后传来一声衰弱的马嘶刚刚被徐大眼换下的桃花青身体晃了晃委屈地停住了脚步。一整天没吃过东西又断断续续奔跑了三百多里身为突厥贵族坐骑的它可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罪。而身后的号角声像一种呼唤招呼它停下来喝清水吃豆子和鸡蛋。此时两个不知道怜惜的主人还在没命地向黑暗和未知中狂奔傻驴子才会继续跟着他们跑。

    “没用的东西!”徐大眼低声骂了一句。话音刚落另一匹被李旭换下来的踏雪烟云也脱离了队伍。而徐大眼胯下的乌铁骓和李旭胯下的黑风则暴躁地嘶鸣着试图停下来等待身后的伙伴。

    “那些号角声有古怪!”李旭迅判断出了问题关键所在。在家里驱使青花骡子时他就习惯边吹口哨边添食喂水。久而久之青花骡子便形成了习惯只要听见口哨声立刻就会向牲口棚里边挤。

    “阿史那却禺可真下本钱!”徐大眼苦笑使劲用弓弦向坐骑屁股后抽了几下。乌铁骓吃痛不过只得撒开四蹄继续逃命。李旭心中不舍却也不得不用腿使劲磕打黑风两肋边磕边唠唠叨叨地念道:“黑风黑风快跑快跑。明天早晨打只兔子大腿和脊背都留给你!”

    不知道是因为肋部被踢得痛还是因为听懂了主人的话黑风抖擞精神撒腿狂奔。二人又奔出了三十多里身后的犬吠和角鸣声终于小了些。徐大眼和李旭缓缓放慢坐骑借着星光彼此互视却现对方人和马都像刚从沼泽中滚过的浑身上下都淌满了泥浆。

    “照这样下去不被捉住也得累死!”徐大眼喘息着大笑璀璨的星光从天上射下来照亮他一口洁白的牙齿。

    “俩韩信要被捉住了却不知道突厥人有没有刘三儿的心胸!”李旭望着徐大眼满是尘灰的脸大笑。自出塞以来二人的关系由远而近渐成莫逆之交。却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像今晚这般共同去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

    不对应该还有一次那是在月牙湖畔面对追兵的时候。茂功兄指挥若定以六人之力突破了二十八人的围追堵截。他明明可以留在霫部继续实践他的兵法却为了自己跑到冰天雪地里然后又为了自己这个朋友拒绝了却禺的好意。

    想到这李旭突然有些后悔拉着徐大眼一起逃亡如果自己一个人逃了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把朋友陷到这无法避免的危机当中。

    “此此番累了茂功兄!”

    “扯淡我现在抓你去见却禺他还能放过我来!”徐大眼的双眉竖了竖低声骂道。方要教训李旭不应该说这些无聊的话耳畔又听见一阵犬吠紧跟着马蹄声闷雷一样从两侧卷来。

    二人大惊打马急促奔逃。如是几次人和坐骑都几乎跑脱了力身后的犬吠声却始终若即若离。跑着跑着突然乌铁骓出一声悲鸣腿一软缓缓向下跪去。

    “拉住我!”李旭伸手扯住徐大眼手腕。徐大眼双脚猛跺身体借着李旭的手臂在乌铁骓倒地的刹那间跳将起来掠过尺许距离稳稳地落在了黑风的背上。

    背上猛然多出一个人本来就已经筋疲力尽的黑风体力更是不支。无论李旭许诺什么野兔、山鸡、羊羔都无法再令它脚步加快。不一会儿身后的犬吠声又大一条耀眼的火龙再次咬住了猎物的尾巴。

    “这样不成你自己逃放我下马!”徐大眼在李旭身后低声命令。

    “同生共死!”李旭咬着牙回答。是为了自己徐茂功才落到被人追杀的田地。如果扔下茂功兄一个先逃自己这辈子良心都不得安宁。

    “扯淡!两个人都死了谁给咱们报仇!”徐大眼怒骂。李旭却不肯听双腿如两条鞭子般不停地踢打着黑风的肋腹。

    黑风最后的一丝体力也被主人压榨了出来悲嘶着四蹄跨度尽力加大。背上的分量却如一座小山一次次压得它想要倒下去沉睡不起。

    “你这蠢驴!”看看前面了疯一样踢打坐骑的李旭再看看身后那越来越近的火把。徐大眼心急如焚猛然他想起了一条计策。

    “好兄弟你今年十五对吧!”徐大眼不再咒骂俯在李旭耳边低声问。

    “嗯!”李旭顺口回答。身后犬吠声越来越近他不知道徐大眼此刻怎么突然婆婆妈妈起来。

    “我今年十七是你哥哥!”徐大眼笑着说道右手轻轻地从靴筒里掏出一把匕。璀璨的星光照亮匕冰冷的霜刃也照亮了他的眼睛。

    “前边有个山谷!”李旭低声说道猛然侧头眼角的余光看见了徐大眼手中有东西在闪。

    没等他说出一个字徐茂功眼中突然精光大盛单手一撑整个人飞离了马背在身体凌空的那一瞬间匕狠狠地扎在了黑风的屁股上。

    “唏――”黑风出一声刺耳的长鸣整个身体腾空向前飞奔。李旭张大嘴巴眼睁睁看见徐大眼如一颗流星般坠入了身背后的草丛里。

    “茂功兄――”他吓得心脏都跳出了嗓子用力试图调转马头。屁股后挨了一刀的黑风却不肯听命撒开四蹄以最快的可能向前向前。

    “茂功兄―――”李旭听见自己的悲呼在草原上回荡。也听见犬吠声和马蹄声从背后传来。突然他把心一横从背上的褡裢中摸出一件外套紧接着以最快度从腰间摸出了火折子点燃了这件丝质长袍。

    这是他和徐大眼二人去年在渔阳郡教训两个仗势欺人的突厥人时被救的汉族小贩送给他们的谢礼。湖蓝色是少年读书人最喜欢的颜色。李旭送了一块给陶阔脱丝陶阔脱丝向晴姨请教后亲手给他缝了一件外袍。不合身却非常温暖。

    丝绸做的长袍快燃了起来照亮漫漫长夜。犬吠声、马蹄声都被这骤然而起的火光吸引百余名突厥武士策动战马望着火光追将过来。

    “我打了一头狼一头狼用他的内脏来喂野驴。我打了一头鹿一头鹿用它的毛皮来缝战衣。我没有打毡包旁边的豹子它在我出猎时替我猎鹿。我射死天空中的黑雕它指引豺狼攻击我的牛羊…….”

    李旭挥动着手中的火衣用突厥语大声唱着。牧歌中的意思被他完全颠倒了字字触犯着突厥人的忌讳。他眼中含着泪心中却无伤亦无惧。

    “我打了一头狼一头狼用他的内脏来喂野驴…….”歌声穿透黑暗又融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