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遗失在血色和痛苦中的下文,终于从燎原的火海中冲破出来,就像是战败的将军高举着旌旗从战火里回归,他还活着,国就未破。那种死而复生的力量,微小却令人震惊。

    “请不要以人类的角度来看待我,人类在你面前,连抬头的勇气都不会有,更不用说抗拒你的威严。我只是个被命运遗弃了的生命,它既然遗弃我了,便已经失去了命令我死去的资格。”

    她轻声说,这个声音似乎不是经由断裂的喉咙发出的,而是经由始终不愿沉眠的灵魂发出的。

    它微讶,黄金瞳紧紧盯着火海,好像真的在期待那个举着旌旗的将军。但是将军没有归来,远方的雪山却在高温之下突然融化了,雪浪混着冰水奔腾着滚落下来,和它的火息旗鼓相当。

    它愣住了。

    所有的傲气和狂戾都突然消散。它呆呆地看着迅速融化的高大雪山,带着一脸的茫然。这个世界怎么会还有一座雪山?它居然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个东西的存在,而且这座雪山融落的冰水,竟然侵透它的火焰,朝着那个死去的身躯不断涌入,好像那里是个下水道口,水流以旋涡的形式汇聚过来,把灼热的火焰推开。

    没有由来地,它突然怯弱了。这就好比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你强大地屠杀了所有的敌人,可那个将军还是一次一次地举起旌旗从你的力量中重生,他只有一个人,一面旗,他的力量远没有你强大,但是你还是不由地怕他,怕他再一次从坟场回归,怕那面旗再次举起。

    当一个人能够在无数次死亡里守望到最后时,他的强大你已经不再能想象了。

    火焰被冰浪排开后,它看见了她的身体,那已经不能称为身体了,在火海里已经溃烂得无法辨认她原本的模样了,她依然瞪着眼睛,好像要把整个世界刻进眼睛里。冰水在碰到她的身体时,发出刺耳的嗤的一声,一阵白烟从那具焦烂身体里冒出来。但冰水没有退却,反而不断地涌进这具身体里,从骨架间穿过,从血管里穿过,从血肉间穿过,它们好像有意识地在重铸这个无用的身体。

    雪山越融化越快,冰水也越涨越高,蔓延到了它的脚下,它惶恐地挥舞着骨翼想要逃离,但是有一股力量拖着它往下沉去,它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被冰冷的水淹没了……

    寂静的夜里

    洛丽塔正窝在法利的枕头上睡得深沉,它小小的白团身体呈大字形躺着,就好像垫板上任人凌迟的小白鼠,小小的胸脯随着均匀的呼吸一上一下,煞是可爱。

    突然,它的呼吸滞住了。

    猩红的眼睛在下一刻忽然睁开,警示地探看着四周。声音!洛丽塔用爪子拍着法利的脸,起来!起来了!有声音!

    “什么……声音?”法利呢喃着把它提到床柜上,“等我睡醒了你再告诉我……”

    你的小主人出事了,我也等你睡醒了再说?洛丽塔翻着白眼。

    法利猛地从被子里跳起来,管不了自己衣服凌乱头发打结,一下子跳下床撞开了房门,“见鬼!她现在非常时期,要是出事我就把你烤了!”

    又关我事?洛丽塔很无辜地跟在他身后飞了出去。

    还没有赶到离央所住的房间,法利和洛丽塔就被那扇门内传来的沉宏顿扬的声音震住了,他们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是龙吟!

    “有龙……”另一道门被艰难地打开,女孩沙沙扶着门把硬撑着走了出来。

    “不可能是龙,龙族不在这里。”法利摇摇头,快步地走向离央的房间,房门已经被人打开了,一道刺眼的白光从房间里射出来。

    他径直推开了门,发现夏凡正站在床边,施展着魔法。在白**法阵的包围下的,正是昏迷了半个月不曾醒来的离央。

    由于白光过于剧烈法利看不清离央的面目,却能够听到那个沉重如青铜古钟的声音是从她身上从来的。他很讶异地拧紧眉,抬头问夏凡,“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不只。”夏凡冷淡地吐出一句,眼睛紧紧锁定着魔法阵里的人,没有一点移动,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不只?”法利一脸不解,“什么不只?”

    不只一个声音……洛丽塔通过精神领域和法利说话。很多个声音从她身体里出来,很乱。

    法利的表情凝重了。他静了下来,仔细地听着空气里传来的声音,沉重的龙的呐喊、蝶翼扑扇的声响、悲凄的尖叫或是哭泣,恐惧的轻喘,还有……将死的不甘……

    她此时就像一部故障的留声机,把所有收纳的声音都一概释放出来,杂乱无章的声音,好像在宣告着这部留声机的终结。

    “她在……死亡?”法利有些不敢置信地颤抖着声音问。

    “而且很迅速。”夏凡居然没有否认法利的说法,只是脸色变得更加冷然了。

    看着他的表情,法利终于肯定了他没有在开玩笑,这个女孩真的在死亡,就在所有人都期待着她会苏醒的日子里,她悄悄然地面见了死亡。

    怎么可以!

    法利突然愤怒了,他三两步走到床边,挥手间震开了夏凡的魔法阵,夏凡呆了一下,冷冷瞪着他,“你干什么?”

    “让开,你的魔法不适合救人。”法利以同样沉冷的口气回应着他,同时他伸手掏进洛丽塔的嘴巴里,洛丽塔一脸痛苦地张大嘴巴,任由他从自己口中掏出一个灰色的袋子。

    呤游诗人的魔法宠物在作为他的战力的同时,也是他很好的储备工具。

    看到那个灰色袋子,洛丽塔的小眼瞪得极大。喂喂!别开玩笑了!你要用上它?

    夏凡的目光掠过那个袋子,看到一个简陋的树状的图案。

    就在法利打开袋子要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时,他看向离央的目光突然停住了。女孩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体因为承受着巨大的痛楚而发生轻微的痉挛,她白净的皮肤裂出一道道纹路很深的裂痕,生命好像从里面一点点流失而去,但是那些斑驳的血色纹路里有什么东西又在回归,就像新的水再次装进同一个杯子里。

    以他的身份,他可以辨认那个东西是什么。

    “等等……你刚才做了什么?”法利没有再解开袋子,而是扭头质问着一旁默默站着的夏凡。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觉得他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他太冷静了!离央对他而言就像他全部的世界,她若是死亡他不可能会这么冷静地和他说话。当初离央被抓走的时候,这个男人就气愤地想要毁掉一整座城了。

    夏凡冷淡地瞟了他一眼,对于他的疑问没有什么作答的心情,他走到床头,伸手想拂开遮住少女精致脸蛋的头发,却在半空停住了。许久后他才叹出口气,似乎很是无力,“不是每次我都可以把她救回来,这次无论我做了什么,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泰奥侵蚀了她的精神领域。”

    法利莫名其妙看着他,他回过头,把手放回自己口袋里,淡漠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灰色袋子,同他说,“你也一样的。”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对离央做了什么?”法利死咬着自己的疑问不放,如果他能够得到这个人的答案,或许离他自己想知道的事就更近了一步了。

    夏凡没说话。

    “你重塑了她的生命……”他颤抖的声音轻轻地问着,带着不敢置信和不确定。“这绝对不是魔法师可以做到的事情,别说你已经耗尽了魔力,就算你是世界上最强的大贤者,也做不到这种事。在炼金领域里,根本没有生命奥秘的记录。”

    “你到底是谁?夏凡。”

    漆黑的夜,夏凡就站在窗前,背后是浓墨般的世界。他抬眼的刹那,琉璃瞳孔里的微光,好像要把世界照亮。

    “我在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