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浅初的手依旧保持着往前送的姿势,“请。”

    “你知道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年吗?”柏蕊接过纸杯,将它捧在手中,水不是很烫,她却觉得有雾气迷了她的眼睛,“我和南烟从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了,我们是对方的初恋,人生中几乎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对方。我为了他流产,医生说我这辈子不会再受孕。他对于我来说是我的全部,仅剩的美好。可是现在你却将他抢走,你觉得我该不该讨厌你?”

    乔浅初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坐在了她的对面,端起刚才接的温水喝了一口,这才缓缓答道:“人要往前看,我不是南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以他的性格,一旦做出的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而你刚才也说了,十年的感情,”她一笑,笑容却没有温度,“能让南烟舍得割舍掉的十年感情,你说要是没有什么特殊原因的话,他会这么绝情么?”

    所以,柏蕊一定是隐瞒了很关键的事。而南烟出于某种原因考虑,也一直没将真相说出来。

    令人窒息的沉默,像是被乔浅初说中什么一样,柏蕊突然若有所思。好在乔浅初根本不讨厌这样的沉默,因为比起沉默的尴尬,她更不喜欢和柏蕊对话。

    恰在此时,穆南烟手里拿着文件推门进来了。

    见到他,乔浅初这才觉得自己的四肢恢复了灵活,脊背放松下来时,才渐渐感觉到一阵酸痛。

    他也没想到乔浅初居然和柏蕊共处一室,而且看表情,似乎柏蕊更加沮丧一些?

    “你来律所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穆南烟看了一眼柏蕊后便收回目光直接朝乔浅初走去,“爷爷和常阿婆的身体还好吧?爷爷有没有乖乖吃药?”

    一连问了两个问题,乔浅初点头,又点头,“还是老样子,今天爷爷的情绪还不错,哄他吃药时没费多大劲。”

    柏蕊一直被两人当成了透明人,亲眼看到穆南烟对乔浅初所表现出来的亲昵时,她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一痛,这原本都是属于她的幸福啊!

    她站起身,脸色有些苍白,但丝毫不示弱地笑着,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文件夹,眼睛里面只看得见穆南烟一人,道:“南烟,我来你办公室有事想要和你谈。关于上次工人施工时意外死亡索赔案的a,我想接手。”

    穆南烟点头,礼貌而疏离地笑着,答道:“这个案子张子善在跟,你要接手的话直接找他谈吧。”说完,他似乎是不想多加理会柏蕊,转而笑着问乔浅初晚上吃什么。两人约定好后,穆南烟拿起办公桌上放着的车钥匙,也没和柏蕊说再见,揽着乔浅初的腰直接便离开了。

    柏蕊转身,目光定定的落在重新被关上的门上面,忍了许久的她,在无人看见的时候,泪水终于还是涌了出来。

    两人坐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

    乔浅初系好安全带,转脸看着窗外。想到常阿婆,眼前不禁浮现出她说起那些话时,浑浊的眼睛里所饱含着的心疼。

    等等!她忽略了最基本的一个东西!

    乔浅初一愣,大脑陷入短暂的缺氧状态。照片……照片,最关键的还是照片……婆婆是南烟记事起才来穆家的,而她和公公也是在南烟母亲死后才重新走在了一起。婆婆当时能有什么理由会将南烟的刚出生时的照片当成宝贝一样随身带着?即便南烟是同父异母亲姐姐的儿子,这种感情……而常阿婆告诉她的故事中间也存在了好大一片空白,似乎前后根本衔接不上。

    乔浅初有过孩子,唯一能够合理解释的除了那个大胆的猜测之外,她实在是想不到其他。

    想明白之后,乔浅初有那么几秒钟不会动了,身体僵硬。因着这个猜测,她能够察觉到她的后背泌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液。

    “你怎么了?”穆南烟本来认真开着车,却发现乔浅初自从上车后却一直都没开口说过话。他以为是柏蕊又对她说了什么,忙问道:“在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柏蕊又跟你提了什么?”他怕浅浅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又被挑起,徒增烦恼。

    乔浅初被穆南烟这么一打断,回了神。她暗自吸气,转而偏头对着他笑道:“她说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你是站在我这边的,那我便什么都不怕。更何况她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她这样做倒是一直在告诉其他人,她只是耽溺于过去的失败者罢了。”

    穆南烟点头,笑笑不说话。

    “妈出院时,我们一起去接她吧。”乔浅初提议道。这个“妈”自然指的是还在医院休养的谢雅棠。

    穆南烟沉默。乔浅初知道一般说起关于谢雅棠的事时,他一般都是沉默。最后却还是会跟着她去。

    当初他和穆严松在医院大吵的那架,他说过不会去看她,但后面还是去了。穆严松知道了,也不吭声,就当没发生过似的,没旧事重提。

    “你还没说你晚上想吃什么,”穆南烟将车速减下来,“穆太太有什么好的提议?”

    转移话题的痕迹很明显,乔浅初一笑,顺着他的话接道:“双馨上次带我去的那家粥店还不错,就去那里吧。”

    告诉了他地址,穆南烟将方向盘一打,调转了方向。

    乔浅初微微松了口气,又陷入了刚才的思绪中。她的确是有了乱了心神。她在想着婆婆,想着南烟,也在想着南烟与穆家其他人这么些年冷淡疏离的关系……她之前不知道这些也就罢了,但问题现在是已经发现了很多蛛丝马迹。她该不该解开她心中的疑惑?该不该去验证她心中的猜测?

    乔浅初不由得抿了一下唇。

    婆婆付出了这么多……要是她才是南烟真正的母亲的话,难道她打算一辈子隐瞒这个秘密,不告诉南烟?

    这不止是对她自己的不公平,还有对南烟的。

    谁也不喜欢被瞒在鼓里的感觉。

    心中的天秤已经偏向了一边,乔浅初在心念一转间已经做出了决定。

    她现在心很乱,也不知道这样的选择是否是正确的。但她知道,假如她不理不问,那么南烟和穆家人之间的隔阂便始终会存在,就像是阻断他们交流的一堵墙,未来不会有丝毫变化。

    粥店在乔浅初工作室附近,吃完了饭,没开多久的车便到了家。

    乔浅初这几日的情绪看似好了不少,但或许只有身为枕边人的穆南烟才知道,每次夜里她睡得有多不安稳。

    工作室的事暂时有江承北处理着,他知道乔浅初家这几天发生的一连串事儿,也主动跟她说要她休息几天,等谢雅棠出院后才过来上班。

    早上,穆南烟去上班后,乔浅初打包了一些她特意为谢雅棠熬的瘦肉粥,开着车直奔医院。

    到了病房,谢雅棠见到是她,冲她高兴地招了招手,让她进来。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拿了一个靠枕垫在背后。瞟到乔浅初手里拎着的保温盒,笑道:“又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这几天住院也真是有口福,你看我都胖了不少。”

    “是瘦肉粥。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乔浅初走过去将保温盒搁在病床边的桌上,拿了一个小碗对她说道:“我去把碗勺洗一洗。”

    谢雅棠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温柔的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一股哀伤。却在乔浅初把粥端给她的时候,立时收住了。

    “妈,喝粥。”

    谢雅棠微微点头,接过瓷碗。

    她一口一口的喝着,乔浅初立在她旁边,一边陪她说着话解闷,视线却在谢雅棠睡过的枕头上。

    谢雅棠喝完了粥,将空碗递给她,用纸巾擦了擦嘴,笑道:“最近你的工作不忙吗?怎么天天都有空来看我。”

    “工作室有江承北打理,他也知道西恬姐和南烟他们很忙,而爸的身体也不怎么好,他们都不能时常陪着你,所以便大方的放了我几天假。”

    谢雅棠夸了一句江承北,作势要重新靠在床头边,刚一动作,却被乔浅初叫住了。

    “等等,妈,”她扶着谢雅棠的背,白皙的手指捻起她肩膀上的一根黑色长发,笑道:“有根头发粘在了你的衣服上,我帮你取了。”

    谢雅棠点点头,笑着道:“年纪大了,头发也经常掉。”她感慨一句,将被子一拢,靠坐在床头。

    见谢雅棠起了睡意,乔浅初适时地和她道别离开。

    拎着保温盒,她走出病房,回手动作很轻地掩上了房门。而她走了两步,摊开手,白净的掌心里面一直都握着一根极为不起眼的黑色发丝,显然是谢雅棠的。

    定了定神,她将头发放在一个白色的小塑料封口袋子里面。如果仔细瞧上一眼的话,就会发现里面在此之前还有另外一根较短的黑色发丝。

    她将袋子小心地揣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随即去地下车库取车往一家私人医院开去。

    见了医生,她将装有两根头发的袋子拿出,直接说明来意道:“我想做一个亲子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