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思醒来已是数日之后。

    睁开眼时见到的不是浅雨亦不是月儿,更不是皇子溪,竟是何喜。一思惊愣,心中莫名颤动,半响皆说出去话来,眼眸中呈现乾清宫样貌时闪过一丝失望。

    何喜见她醒来含笑,调侃道,“怎么老夫把你救回来,让你失望了?还是看到老夫失望?”

    一思听着何喜轻快的调笑心情徒然变好,微微含笑道,“原是何神医救了一思,何神医几番相救,一思无以回报。”

    何喜一挑眉,似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愫,愣了愣道,“这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本分,若都像那个年代只为钱财不为性命,行医又有何意义。”

    不知怎的,一思为何喜那一句“那个年代只为钱财不为性命”这句耿耿于怀,总觉得这话饱含深意,似在隐射什么。只是到底在隐射什么她又一时想不起来。

    正冥想间,何喜似又恢复过来,笑得不怀好意,开玩笑说,“如若何喜未记错,何喜只救过姑娘两次,其余皆是在为他人,比如那个小姑娘月儿,又如受伤的南秦太子,哦,还有就是凌大人了……姑娘说的几番,不知指的是哪几番啊?是太子……还是指卿月?”

    何喜是故意,一思明了。

    她心中猛得酸涩,微微愣了愣,便立马淡淡含笑,扯开话题道,“何神医记性真好。”

    何喜一笑,取出帕子来盖在一思手上,为之诊脉,静了半响,他道,“脉象杂乱,心念杂乱。”

    何喜话中有话,她听得出来。只是她不明何喜用意,她愣了愣,便问何喜,“一思不懂神医何意。”

    何喜取回帕子,看了眼一思,又一笑道,“姑娘聪慧,该知晓的。”

    一思心一沉,脸色徒然苍白。

    她是知晓,她睁眼见何喜,以为自己回了南秦,以为淳于曦故伎重演让她假死逃出承宫,以为他救了她。当见到依旧是承宫时,她便失望,失望她仍在这水深火热中,失望淳于曦未来。

    当何喜问到多番指的是谁时,她知晓何喜在试探她,亦是在提醒她,提醒她心之归属。

    只是……她又迷茫。

    她爱卿月,可她对淳于曦却有卸不下的责任,她答应过小烈不伤害他。

    知晓淳于曦来了承国,她有惊喜,知晓卿月活着她亦有惊喜,以前她能分清两种喜的不同,可如今她分不清……蓦地,她眼眸黯淡,似有一层迷雾笼罩,朦朦胧胧的令人看不透彻,即便有心看亦是看不清楚。

    何喜见之,站起身来,边走边似自言自语说,“数月前,老夫决定离开南秦都城,云游四海,救死扶伤。行了百里路倒真救了不少人,不过最有意义的还是在贺行山中的溪流里救得的那个年轻人。也算是有缘,若不是他身上火红的喜袍,大约老夫老眼昏花都不会现溪里有人。”

    一思一震,她知晓那是卿月。原是卿月是他所救,那如今……

    未等她缓过神,何喜顿了顿又接着说道,“那个年轻人伤得极重,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身上无一处完整的肌肤,处处是刀剑所至的伤痕,有一处致命,亦是他昏迷不醒的根源,那剑刺得极深,几乎毁了他整个肺,又加上他在水中浸泡多时,肺部积水,情况更是危机……”

    浓烈的酸楚直冲鼻腔,一思只觉鼻酸眼热不能自控。她仿佛见到了那一袭红衣的人儿,满身是血的躺在溪水中,染红周身的溪水,她仿佛看到他惨白的脸,看到他垂死挣扎在死亡边缘……痛,一点一点自心底蔓了开来,她不知道卿月吃了多少苦,以怎样的信念才能活下来。

    她喉间哽咽,颤着音问道,“后来呢……”

    何喜回头看了她一眼,才道,“是一个名为一一的女子救了他。或许说是这个叫一一的女子才是支撑着他活下来才更为正确。我记得,他昏迷不醒时唯一说的俩个字便是一一。后来老夫亦是用一一两字将他救了回来。老夫对他说,只有睁开眼才能见一一,他便真的睁开了眼……”他似也看到了那刻,他用大力还魂丹救卿月,卿月依旧没有起色,他便激他,说,“你若不睁开眼来,一一便会被人带走,你将再见不到她。”

    许是大力还魂丹的药效果真神奇,亦许是一一二字果真有奇效,第二日他便神奇般的活了过来。

    卿月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问他“一一何在”。他告知,只有养好身子才可找回一一,否则一切皆是浮云。

    卿月心中不愿,终究还是因身子无力而听从他安排。

    待到稍有起色,他便与他一起上路回了贺家庄。只是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新房已然变成破败不堪的残破模样。

    卿月其实自己也知晓一一不可能在那里,只是他相信一一会等他,会一直等他,就如前世那般。

    他问卿月为何如此执着,世上女人多的是,为何那般执着只要这一个。

    卿月便道,“一生一世的只有一个一一。”

    而后他便道出他前世与一一的情缘,道出他如何失去她,道出他如何追随她而来。

    何喜是惊了。他不知,原是一切皆是命中注定的,一切皆是孽缘。

    他才明白,他来此处是为何事,他前生车祸死去来到这风潮古都原是要洗清这前身的罪孽,为赎罪而来。

    谁也不知他亦是现代人,亦是于他们有着莫大关系的现代人。他便是一思妹妹的主治医师,亦是一思生母的好友。

    是他,是他一句无心之话才令一思丧身在自己母亲的手下,是他拆散了一对有情人,是他间接的害得他们失去了幸福。

    何喜深深自责,他终究明白他死了能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何故,便是为补救他前生的罪孽,是为他与她做弥补。

    他便决心留在卿月身边,为他调理身子,陪他一起寻找一一。只是,只有他知晓,即便又无数颗大力还魂丹亦出不去卿月的病根,他的身子其实……

    他伤痛难惹,想到那样的贺修想到他为一一去三界之地,想到他没日没夜不顾伤了的肺一直吹那曲凄婉的曲子,只为一一,他便控制不住的心酸,控制不住动容。

    他后来亦是被贺修执着的心感动了,更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他后来未曾阻止他,他只尽心让他能长久的活下去……多一天亦是好的……

    他一阵心伤,他有义务让一思知晓贺修为之做了什么,他有义务看到她为仇人摇摆不定时警告她。他在她眸子里看到了失望,她不知晓他与卿月在一起,她的失望便只为淳于曦。南秦太子才有能力请到他。

    他心疼贺修,便哀声道,“他虽是捡回了半条命,却是如同废人,即便如此他依旧寻找一一,因一一被人掳走,他想找到她,想告诉她他还活着,想告诉她,他自前世而来只为与她再续前缘。”他大叹一口气又说到,“只是晚矣,一一大约再不是他的一一……”

    一思震慑、动容,泪如雨下,贺修,卿月他想起了过去,他真正的成了贺修,他知晓他前世追随她而来!他知晓……

    泪控制不住如山洪爆般滚滚而下,她怎不知道?她怎会不知他的心意,她知晓那支曲子的含义,她知晓街头那个贺修有多少虚弱!!她亦知晓她的心该在何处。

    她泪流满面,凄哀道,“一生一世不离不弃,那是一一与贺修的誓言。一一怎会忘记,一一怎会忘记……”哭得哽咽道,“他现在何处?一一要见他。”

    何喜闻之一喜,开口便道,“他就在……”未说出口,门外便有太监高喊,“皇上回宫……”

    话音未落,皇子溪便急跑过来,身后跟着适才去禀报的浅雨。

    一思见识,立马躺下,翻身背对床外。

    乾清宫亦是有内外两层,卧房在内,洗漱在外,自门口进来只能看见隔断的雕花拱门与层层纱幔,并看不见里面床榻。

    皇子溪便未看到一思故意回避,他急切看到何喜在外,便问,“一思可醒了!?”

    何喜的位置是看得到一思作为的,便道,“适才醒了一回,现在似是睡下了。”

    皇子溪耐不住心急,便要走进去,何喜便有道,“公主虽是醒了,身子依旧虚弱,时不时还会晕睡过去,最好找个清静点的地方好好调养一番,这体内余毒顽固,一时半刻清理不来。”顿了顿,他遗憾道,“倘若在南秦便好了,南秦慈云寺的温泉倒是可以清除体内余毒。”

    皇子溪听闻忧心急问,“是一定要南秦的慈云寺的温泉水还是只需温泉便可?”

    何喜笑道,“只要温泉便可。温泉水中有大量矿物质可以中和体内毒素,温泉水温亦可令肌毛囊张开,亦有排毒功效。再配上我秘制的药剂,那清毒便不是难事。”

    何喜心中有盘算,在宫里极难有机会下手救出一思,但在上台寺便多了机会。而皇子溪救一思心切,定会应允,那时他再与卿月商量,便可让他俩远走高飞。

    这样盘算着,皇子溪果然中计道,“承国上台寺亦有温泉,可用否。”

    为免皇子溪怀疑,他很专业的道,“温泉倒是分为很多种,每种温泉的矿物质亦是不同,不如让在下实地看之再作定夺,以免适得其反,坏了公主身子。”

    皇子溪听来感激,直谢何喜,只道,“神医果真是妙手回春的高人。”谢过后便迫不及待的去见一思。

    一思听闻他的脚步声,闭上了眼。

    他到床前,看她侧卧的睡姿,心中莫名一阵心痛。他知晓,她并未睡着,她睡着的姿势永远是那样卷缩着似只小虾米,而今只是侧卧……他便明白她未睡,只是不愿见他。可他依旧不忍走开,厚着脸皮坐下来,倾下身子看她。

    她侧着脸,睫毛微微翘起,如蝶浮动,别说有多少动人。睫毛湿润,似淋了雨水,根部晶莹滴透似钻般闪着星光。

    她哭过……

    他莫名又一阵心疼,抬手抚上她的脸,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

    她身子一僵,他感觉得到,他亦是一僵,心内翻江倒海般的酸苦翻滚着,他握紧了拳,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释然的苦痛。

    一切在今日便可结束,淳于曦……今日之后,便再不会有淳于曦……眼前的女子便是他的,只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