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拥军而来,戒严四门,搜捕全城,更集合多位大宗师联手施术,玄妙通微,定位满城先天以上人物,又一一探明身份,一时间天人感应,肃杀之气大盛,生生摧落深秋,几乎迫进了寒冬。

    北风瑟瑟,枫叶如火,凋零枝头,像一只只红蝶在轻盈飞舞后,终于沉重地坠落在泥土里,陈远又一次自深沉而冰冷的黑海底部浮上来,怔然许久,方忆起现下情形。

    明明是昨天才发生的事,却像是十多年前的悠远过往,鲜明褪去,如同一幅被潮气浸透的山水画,笔墨晕染开来,湿糊糊一大片,朦朦胧胧,看不分明,只能勉强辨出个大概来。

    陈远坐在树下,坐在秋心身边,坐在石凳上,石桌前。

    青灰色的石桌,光滑而冰凉,摆着早已冷掉的香茶,零散堆着几片枫叶,陈远拈起一叶,旋转着,端详着它美丽而透明的脉络,放在鼻下嗅了嗅,上面似还残存着几分对生的眷恋,低低道:“可以确定,是万古长夜了,洛丽华有法子凭它追踪到我,只差准确定位。只要我还在,追击就不会停止。”

    秋心不说话,只伸出手来,秀秀气气,泛着玉脂般的光泽,比深秋更美,握住他手掌,柔软而温暖,陈远抬起头来,笑了笑,道:“那三剑练的如何了?”

    “我会了。”

    “不坏,不坏,当真不坏。”陈远笑道:“我推演了许久,想来想去,后两剑到了宗师境界才能练成,却自忖也要个把月,不想云儿不到十日便成了。”

    秋心摇摇头,道:“你若非中了这毒,用不着十日。”

    陈远沉默一会,叹息道:“我要不行了……那个极北冰原大岛部落的所在,你可记住了?”

    “嗯,我记住了。青梅境中我远游八荒。曾到过极北之处,一定能找到的。”

    陈远忽然问道:“争神战最后,云儿可曾许了愿?”

    秋心默然片刻,道:“我愿咱们两个都能飞升。”

    “哈哈……”陈远笑道:“以后可要辛苦云儿了。这是我最后一段记忆。你且收好。”说着,抬起手来,指尖一点七色微闪,轻轻点中秋心眉心,传神而入。片刻方回,问:“如何?”

    秋心冥目许久,平平伸出右手,红光升腾,俄而凝成一球,径逾三寸,在她手上漂浮着,徐徐旋转着,内里森罗万象,场景变幻不休。时有幼儿扭打,时有奇峰突出,时有小林镜湖,时有雪中练剑,时有少年对战……

    “洛洛的全部记忆已在这里面了。”秋心低低说着,反掌将红球按入自己光洁额头,瞧着他,“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都在。”

    陈远笑笑,抱着她。垂下首,在她冰凉而柔软的唇上吻了吻,又甜蜜,又苦涩。良久方分开,附耳轻语一句:“云儿,你……”

    言罢,神情又要转迷茫,却早在那之前,双目一闭。沉沉睡去了。

    秋心身子颤抖着,许久许久,睁开眼来,擦了擦眼睛,取下二人玉簪,双掌一合,花色雾光闪过,合成一体,正是幻神兵花雾,其上词曰: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凝视片刻,秋心气凝二指,缓缓抚过,又作两支青玉簪,插回发间,叫来此间主人,问:“西园可准备妥了?”听答是,又命:“汝弟重病垂死,须至城西化生寺祈愿,速备车马。”

    主人唯唯称是,急传马车,并一队丫鬟仆人陪从,秋心抱了陈远,登车向西,至城门处,行人众多,官兵罗列,逐一检查,到这厢时,管家上前哈腰说了,几人掀起垂帘,但见里面躺了个年轻公子,脸色深青,双目紧闭,气若游丝,一女子正伏着低泣,听见响声,抬起头来,也只寻常,连叫晦气,放下垂帘,挥手放行。

    此刻城楼上二人并肩而立,全是女子,一彩衣如云,乃是公孙大娘,一红衣似火,正是东方不败,尽皆姿容高华,艳光盈盈,凝神细感出城诸人,扫过马车,气息平平,毫无所觉,公孙大娘忽道:“西门夫人,依你看来,能捉住他们么?”

    东方不败掩唇笑道:“大娘何有此问,咱们这许多大宗师难不成是摆设么?”

    公孙大娘道:“人虽多,心法却只一份。”

    东方不败道:“那也要先找到人再说罢!”

    交谈声中,马车早出了城门,行出数里,秋心抱了人,闪出车来,没入林中,一众人恍然不觉,仍沿大道前行。

    不多时,出林见一庄园,早有人牵了两匹骏马候在门前,只觉一阵风吹来,缰绳一松,马儿齐声长嘶,已泼喇喇奔跑起来,唬的这人连滚带爬跌进门里,大叫见鬼。

    沿驿道一路北行,轮番换乘,片刻不曾停息,奔入塞外草原时,千金骏马亦不堪累毙,幸喜前方出现一处小部落,秋心又抢了两匹,扬鞭疾行,日夜无休,奔出草原,直驶入冰原,朔气金铁,呵气成晶,鹅毛雪飘,夜空下白茫茫一片,马儿早不能行,遂弃马轻身,施展轻功,掠行数十里,忽闻狼啸,大喜前视,果雪狼群。

    狼群约有近百头,毛发纯白,体长近丈,当中一头狼王更逾丈长,高过一人,凛然威武,看见人来,群起厉啸,冷光幽幽,围上前来。

    秋心亦撮唇微啸,高低起伏,似在低语,狼群一愣,扭首聚视,狼王抖毛上前,目露凶光,弓腰呲牙,伸爪疾扑。秋心一指点中它额头,红光一闪,狼王吃痛,嘶吼不已,绕了几圈,背后复扑,猛吃一按,整只头被按进雪里,拼命挣扎,不得脱,十数息后支持不住,温顺地趴了下来,呜呜低鸣,以示顺从。

    揪毛立起,抱人跃上,秋心又低啸数语,乘狼北去,辨峰参星,越湖渡川,任黑白轮转,月缺又圆,终至北冥之滨,鲲鹏生处,放归狼王,驱冰浮海,登一大岛,稍一搜寻,果有一族,五角宽面,矮小粗壮,雪屋陷地,狗鹿奔行,当中一处冰峰,形如金字,与陈远在宫中所读一般无二。

    正欢喜时,忽有所感,回首望去,风雪茫茫,不见人影,只闻啸声,浩荡澎湃,撕裂层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