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了……”

    漫天星光下,巍峨山巅上,有人遥望北天帝星,感慨着。

    这人白袍麻鞋,脸上戴了张青铜面具,状如佛祖,笑口常开,只是那感慨声中,却全无笑意。

    此人周围十数人,或坐或站,个个风仪超绝,虽戴了面具,或为天魔,或为妖鬼,仍可瞧出或清雅,或高古,或狂放,或内敛,或霸道,或阴诡,或华贵,或平和,种种莫可名状的奇妙魅力。

    只有一个人没戴面具。

    一个女人。

    一个身姿曼妙,明明如玉的女人,长发如峰峦垂瀑,正歪歪倚在青石上,左手持着个纯色冰壶,慢慢向右手的铜爵中倒着酒。

    白袍人转声道:“明癸,洛华帝当真服下了天心震怒?”

    明癸头也不抬,只瞧着杯中酒,澄澈无色,透明如水,清冽似冰,玉手微微一晃,倒映出天上星,便活似周天星域,只是小了许多,过了良久,方轻声道:“我不想说第二遍。”

    白袍人似是笑了笑,道:“非是不信道友。只是那天心震怒为古往今来传说中第一奇毒,洛青绫虽已臻至化生妙境,但她一身根基,大多来自天心莲华,自己虽不怕,但想要为他人解毒,却也决无可能,而洛华服毒已有一月之久,至今虽帝星飘摇,却终无陨落之象……”

    左侧一人黑衣大袖,长身玉立,挺拔如松,面上戴了张黑玉面具,雕成莲花之相,双手负在身后,微微仰首,似在观天之行,此刻忽然道:“或是可能五采气与天心震怒相持不下,洛华本人半生不死之故?”

    白袍人轻轻摇头:“何谓天心震怒?”

    很快此人便自问自答道:“那便是剥夺一切上天赐予的东西,健康,美貌,权力,武功,智慧,乃至于生命。五采气虽为王朝聚众之神气,玄妙异常,却始终是半人道,半天道的事物,要抵御天心,恐尚不足罢?”

    明癸不答,只是仰首,长发微荡,如水轻扬,慢慢品着杯中酒。

    美人左侧一人,华服玉冠,气度高贵,戴了张鲲鹏扶遥直上九天的青玉面具,反射着淡淡星光,晶莹玉润,为此人更添一份神秘气息。

    华服人一直在瞧着明癸,似欣赏,又似贪色,此时目光投在美人微扬的白皙优美脖颈上,悠然道:“再加上洛青绫,或许可保洛华不死。”

    白袍人沉默半晌,叹息一声:“明癸道友能盗走天心震怒,莫非不是如我们先前所料那般,是洛青绫有意纵容为之?”

    华服人目光上移,注在美人小巧修鼻上,半分不舍得移开,闻言笑道:“或是这位青公主晋升后,有了新的想法呢?”

    白袍人摇摇头,状似无奈,道:“据宫中暗线密报,当年因大公主惨崩一事,洛秀芳、洛羽衣、洛青绫三位公主已对洛华颇为仇视,其时洛青绫武功并未大成,应该发觉不了那暗线对她施加的隐秘影响,仇恨本该越加深厚才对……怎料她事先半点声息也无,那日竟突然出手,主持京师大阵,战中晋升,致使毕玄三位道友不幸陨落……”

    华服人专注凝视明癸饮酒妙态,目光瞬也不瞬。忘却了回答。

    那黑衣人来回踱了数步,脚下却一根青草也没踩弯,浑如无重,叹道:“这只能怪我们事先准备不够周密,谋划不足完美了。”

    明癸饮了小半杯酒,对华服人灼热目光似无所觉,忽然道:“洛青绫天姿绝伦,又从无懈怠,当年她武功虽未成,但灵觉之敏锐,已不在宗师之下,若想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施以影响,并不大可能。”

    白袍人佛祖面具下似有笑声:“若那人用的是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呢?”

    明癸长发垂下,遮住双眸,断玉一般道:“也不可能。”

    白袍人微怔,听得这美人又道:“大悲赋虽然神妙,却也只是天阶中的最上乘武学,未必比我们所学高明多少,至少,依我功力,是没有可能,暗中影响洛青绫那般入微者的心智,而不被发觉的。”

    明癸顿了顿,冷冷道:“况且,后来她不知从何处得来了周易衍天剑法,那已是神阶心法,纵然你那暗线在摄魂秘术上的造诣远胜于我,所加影响怕也是早被清洗干净了。”

    美人这番话语萦绕着淡淡的讥讽意味,尤其是那句“远胜于我”,更是傲然。

    但诸人却更在意前面那六个字:

    周易衍天剑法!

    这六个字一出,似乎带着种沉天默地,暗星淡月的神力,连山风都恍惚间顿了一顿,才敢继续吹下来。

    场中不乏当日直面这等神剑的人,回想起那日青光一闪,雷霆震歇,再一闪,笼罩全城,最后一闪,诛杀三位大宗师的骇人场面,纵然他们都已是武道通明的巅峰高手,心中仍禁不住发苦不已。

    华服人目光不转,突然道:“明癸美人所修天魔荡神音,乃是世间惑心最高成就之一,若说这世上有人远胜于她,本座是决计不相信的。”

    无人在意他的奉承之言,一人长长叹息道:“周易衍天剑法……周易衍天剑法……嘿!周易衍天剑法!”

    叹息声中,满是唏嘘感慨之意,却又隐隐有一丝热切之极的向望。

    “洛青绫既已练成了这神阶剑法,又达天人妙境,在她飞升之前,我等怕是都要小心了。”

    “这倒不必,她虽晋升,却是在激战中,尚有不稳之处,若出手过多,定然提前飞升。”

    “过多?甚么叫过多?是杀一人,杀二人,还是杀三人,四人,五人,六人,七人,八人,九人,十人?谁知道?”

    ――大家都是大宗师,谁愿为别人去挡洛青绫那无敌世间的神剑?

    听得议论,白袍人也不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居中一人。

    此人玄衣高冠,身形高大,负手而立,撑天立地一般,戴了张魔神捉拿日月的黄玉面具,淡淡道:“七次。”

    这两个字虽轻,却如惊雷,登时传遍诸人耳中,心中。

    诸人盯着玄衣黄玉人,连明癸也放下玉爵,华服人也首次移开目光,仔细瞧着此人,心中暗晾:“他能看出?莫不是也快到了化生妙境?”

    正惊异间,玄衣黄玉人深沉道:“洛青绫只能再全力出手七次,或是至多一年半后,便要飞……”

    话未说完,此人突然心中有感,霍然转首,望向北天。

    诸人也生感应,纷纷抬眼望去。

    北天苍茫夜空中,忽然升起了一颗星。

    最亮的,帝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