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方见光明,便又重归黑暗。

    “怎么了?”蓦然间由亮转暗,功力较浅的平荒楚天阔几人突然不能视物,伸手不见五指,不由惊呼道。

    其余诸人虽镇定,也不由奇异,隐隐聚气,以防生变。

    陈远望着吞日的苍狗,方才似是有一道光从地上升腾而起,直上层云间,才引发了这等变化。

    “莫非是幻境将散,现世京师围城阵法与这血阵共鸣,蒸腾地气,才有这般……”陈远正暗思中,面前少女道士已睁开眼,默默递过四页书,陈远示谢接过,收入袖中。

    长生诀终是集全了。

    众人戒备了片刻,见除了一片黑暗外也无甚变化,渐渐只如深沉暮色,便放在心中,商议起地上幻武令分配,尤其是九阳令。

    陈远已取了自己计划所需,就不再关注,只是露出雪白的牙,笑了笑,道:“诸位怎样分配我都没意见,只有一条。”

    众人都看向他。

    那刀疤大汉忽觉不妙,正要呼救,陈远已瞧了过来,淡淡道:“此人方才居心叵测,意欲制我于死地,我想送他出去。”

    那大汉急的满头滚汗,张大嘴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开一合,像条被钓上岸的鱼,心中惊悚,不住拿眼求场中众人。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方才所言确有不妥,却罪不至死,还请陈施主三思。”定慧眸中生光,向陈远合什喧道。

    “大和尚说笑了,我又非嗜杀之人。”陈远移开目光,含笑道:“这还有第三枚七杀令,可保一人,我却是用不上。”

    陈远翻手振气,亮出最后一枚血色七杀令,平平托在掌中。

    众人稍一沉吟,听一人道:“陈公子,最后血阵变化想必很壮观,也很美,我想瞧瞧,不知诸位允否?”

    却是筝人墨韵,正望了过来。

    她有阻阵之功,既先开了口,余人又选好了人,就不便再夺,纷示无碍。

    陈远自也无异议,振气送出,墨韵接过,敛衽谢了。

    那刀疤大汉本来一直打摆,直欲自尽以出,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决心,见陈远送出杀令,忽地胆色一壮,挺起腰大喝道:“你敢杀我?”

    众人一怔,陈远也是不明所以,只是好奇道:“为何不敢?”

    “哈哈,你看这是甚么?”大汉脸上现出骄狂气焰,目中却有狡黠之色,反手亮出一块铁令,洋洋自得道。

    陈远看去,那铁令只半个巴掌大,雕了一座宫殿,一柄长刀,上书“御林飞卫”四字。

    “我乃御林军飞卫左郞将吕宏威,当朝正五品大员,你敢杀我?”那大汉瞪着陈远,傲然道:“方才你违令放了这一群魔崽子,又冒犯上官,本官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还不快快将长生诀献上来?”

    此人口中虽狂,目中却猾,手上按刀,暗中运气戒备。

    “原来是皇帝……”众人一听之下,便知其因。

    若说世上甚么人最想长生不死,莫过于皇帝。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一怒动宇内,一喜泽八荒,既享了千万人难及的权力富贵,便想要永远享受下去,对这号为“长生”的奇功,岂有不思之理?

    御林军负有拱卫皇城,行驾礼仪,平反定乱等责,直属皇帝,当代大统领黎星刻,乃天下闻名的美男子。

    只是更出名的是他的刀。

    江湖四刀,宋缺,寇仲,傅红雪,丁鹏。

    军中三刀,黎星刻,霍起,卫飞。

    想必长生诀通告一出,洛华帝便命了黎大统领此事。

    这幻境中宇文化及也是这档差事,只不过此人另有目的。

    “皇帝么……”陈远笑笑,转首对墨韵道:“墨姑娘,还请借七杀令一用。”

    众人不禁摇头,这少年当真胆色过人,众目睽睽之下,悍然至此。

    平荒却是胸中热血激荡,对陈远大大的敬佩。

    “你!”那大汉勃然怒发,万想不到亮明了身份,反激起这少年杀意,不禁退后几步,色厉道:“你要干甚么?袭杀朝廷命官,可是身死族灭的勾当!”

    墨韵稍一迟疑,轻声道:“陈公子,还请三思。”

    “这人前恭而后倨,多半脑袋有毛病,杀了也就杀了。”陈远瞧了那大汉一眼,露牙一笑,寒光闪闪。

    墨韵不再劝阻,取出七杀令,觉有一种奇异的粘力附着不去,便一振气,递还陈远。

    “你们……你们……”大汉惊惶后退,脸色发白道:“你们都是名门正弟,就坐观此人大逆不道么?”

    众人瞧见陈远一步步迫近,已解其意,静观不语。

    大汉只觉浑身似被压了千钧重物,呼吸不畅,随着陈远渐渐逼近,他双目尽赤,须发乱摆,忽地大吼一声:“小子,你等着!”

    言罢一挥刀,抹了自己脖子,化光去了。

    陈远一笑,交还墨韵七杀令,却见那青年士子对自己道:“陈兄,小弟南宫行,不知可否割爱维扬令?”

    “不。”陈远摇头,也不管开始分配的一群人,走向薛宝钗。

    南宫行再揖求道:“小弟平生只喜音律,今朝得见墨大家,极是欢喜,讨教请赐,恐时不足。小弟家中尚有微财,陈兄如肯赐令,定当万金以报。”

    “南宫兄可以一直待到幻境散时,再自杀也不迟。”陈远瞧了瞧他,语气平静道。

    “这幻境散时不定,或多一个时辰,或少半个时辰,哪里能作准?”南宫行暗思,正欲再缠,陈远已走开了。

    少女倚树独立,柔弱婉转,对以一敌六,天地重暗等事尽皆视而不见,只怔怔望着旷野尽头,数座朦胧连绵青山,不知在想甚么。

    “薛姑娘,”陈远大步走来,点头示意道:“我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不知道成不成?”

    薛宝钗似乎没听到,陈远也不再问,只是静静等候。

    暗夜无昼,人间转瞬白首,生死枯朽,江水依旧东流,青山一念苍穹勘透……

    少女气息死寂静切,徐徐渐动生,又转沉渊,微波良久,方慢慢转过头来,瞧了陈远片刻,灰灰道:“甚么。”

    “薛宝玉……为甚么要陷害云尚书?”陈远观她气息,心中一动,他并无意去揭少女伤口,只是此事非问不可,也就无可奈何了。

    薛宝钗用死灰色的眼睛定定注视着陈远,半晌方道:“云秋心,云淡霜。”

    “果然如此。”陈远心中长叹,拱手谢过,少女转过头去,继续看她的远方风景。

    陈远回来时,已只剩下墨歌、苏春水、墨韵三人了,前二人各携了个小小革囊,叮叮作响,盛满了幻武令。

    “破意式?”苏春水凝视着他,传音问道。

    “还不完备。”陈远点头致过,奔上北坡,找了块大石,遍视十丈无人,便坐下来调息,他连番战斗,虽然在间隙中一直运转心法恢复,一身真气也只剩下了不到三成,战力大损。

    旷野上一时静了下来,墨歌在沉思,苏春水也在不断回想剑意零乱的那一刹那,唯有墨韵在轻轻拨弦,奏出一曲不知名的令律,随着风儿传出很远很远,却显得更静了。

    脚步声响起,陈远睁眼看去,是抱筝的墨韵,正飘然上来。

    虽乌云四聚,却也晓午时已至,幻境随时可能散去,不知这位筝人有甚么事?

    “墨……”陈远站起,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心中警兆方作,一指飘渺筝音已传入耳中。

    陈远脑袋一晕,身后骤然飞起一道灿烂白光,寒意大盛,直袭后心!

    “傅……傅君婥?”昏昏沉沉中,陈远模糊感到,背后那剑客正是那白衣高丽刺客。

    坡下墨歌苏春水已飞身掠来,却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陈远勉强留有一丝清明,疾催剑意,心神方定,寒芒已侵肌肤。

    按剑振气,顺势侧扭,弈剑随之微妙一横,剑气狂涌,陈远护身真气被一击而破,鲜血飞溅,斜掠而出,落地时脚下一软,险些倒下。

    “咳咳……”陈远刚喷出一口带了肺部碎叶的逆血,筝音白光又至。

    “退则死!”陈远一瞬间已有觉悟。

    脏腑一瞬间便被重创,破裂大半,一缕凝练之极的冰冷剑气还在继续肆虐,陈远提气强行压下,拔剑上挥,破意横击!

    二女一怔,手上动作便缓了一缓,陈远左手曲曲折折在周身迅疾画了道弧线,已扑了上去。

    筝音又至,陈远充耳不闻,青色剑光流转,刺向白衣女胸前要害。

    傅君婥已自剑意被挫的惊异中缓过神来,弈剑横劈,不住变化,正要无厚入有间,寻隙分击,忽觉陈远剑光中虽有破绽,却连成一片,流转不定,方觅到虚处,已流到了别处,竟隐隐比自己快了一步!

    虽惊于这少年进境之速,傅君婥还是心中冷哼,索性舍了变化,弈剑泛起淡淡罡气光芒,正正碾压下来。

    轰!

    狂流崩乱,陈远喉头一甜,逆血上行,剑气已鸡蛋一般碎掉,花雾剑上传来一股奇大的粘力,牢牢困住剑锋,一波波罡气疾催而至,冲破天阶神兵阻碍,直欲沿臂袭上!

    幸经花雾一阻,罡气传过来时已威力大减,陈远全力支撑,聚气一震再震,那股粘力却始终摧之不掉。

    “唉……”一声轻叹,一声筝鸣,陈远正苦苦对抗傅君婥,方才布下的真气层便再也无力维持,悄然散去,筝音贯耳!

    眼前一黑,陈远真气流转一缓,内里强压下的剑气便爆炸开来,脏腑立时破碎,经脉欲断,一口真气再提不上来,手上力道一弱,傅君婥冷哼一声,弈剑一格,震飞不住鸣颤的花雾剑,直刺前心!

    “这神兵怎地一直在颤动?”傅君婥一剑挥出,心中一念闪过。

    此时墨歌与苏春水方掠至半坡,大雨已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