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淡了些,夜风却依旧。

    北边山坡上,三个喇嘛跨步上前,与四人并肩而立,那垂纱少女身子一缩,站在了青面人身后。

    “不想这几个正道精英竟也能下这样的狠心,直接让那一群蠢货自相残杀,死了出去,啧啧,了不得啊!”一个半袒胸的青年红衣喇嘛摸着自己光光的脑壳,微笑着称赞道。

    “哈,不过也没甚么,垂死挣扎而已。”这是第二个喇嘛,说话时身上肥肉一耸一耸,几乎如波浪,泛着种润光,滑而不腻,似乎全身肉块都是用上等的黄玉细雕而成的。

    “大喇嘛莫要大意,”混沌色面具的君王心似乎笑了笑,道:“毕竟我们可是有人挂了花的。”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瞧向血红面具的连玉,眼神怪异,确切说是瞄向连玉左手。

    那原本白皙修长的手掌,却少了根小指,完美成了残破,宛如一件精致的瓷器忽然多了个缺口,不禁令人叹腕。

    连玉面具下红芒一闪:“呵,君兄大才,一会还请你大施身手,将那陈姓小子杀了,为连某出口气也好。”

    连玉话中一片真挚,全无讽刺愤怒之意,却听得几人身上一冷。

    “连兄此意,莫非是说这姓陈的比墨歌更厉害?”黑色面具那人长长衣袖垂下,宛如流云,似乎在微笑着,说道。

    “这倒要请薛兄与君兄一论了。”连玉深沉笑道:“这两位都能全身而退,而连某已经败了。”

    连玉虽说着自己输了一招,却举起左手,反复瞧着那残缺处,像是在是欣赏甚么绝美的艺术品,浑身张扬气魄也深深收敛起来,整个人逸出股高深莫测的味儿,似乎经此一败,于武道有更深了一层的领悟。

    “薛兄为何一言不发?”黑面人双手拢在几乎垂地的衣袖中,低低笑道。

    “哈哈,我何需与那小子争一时之胜?”那青面人大笑着,“再过不到六个时辰,他们就全要死在这里面了,和一个将死之人,有何可争?”

    “况且,即便他们出去了,也……”

    “慎言。”他刚要说出些甚么,身后那垂纱少女轻声道,此人当即打个哈哈,住口不说。

    “那我们等着他们死了不就成了么?干嘛要来这呢?”这却是最后一个喇嘛,身形高大,粗壮如梁,面上却有几分憨态,倒与下面那定戒和尚有些相似。

    另两个喇嘛不禁苦笑,正要解释给这同脉师弟听,又住口,只因有两个人正缓步走了过来。

    “只他们两个,可以么?”高台上,唐白羽皱眉道:“墨歌我承认武功很高,而那个陈远……”

    “他可以的。”苏春水眸中发出光来,“只有他们两个联手,才有可能应对那一群魔道中人,还有不知何处的杀机。”

    “不错。”王归忽然道,“陈兄剑法极于攻,而墨歌……”

    纯阳子瞧着师妹纤细背影,目光闪动,平静道:“敝师妹善守。”

    一群正道精英不再说话,跃下散开。

    陈远伴着墨歌,一步步走到坡角下十丈,停下,少女沉默,陈远微笑,取出一叶书页来,举在手中,在漫天星辉中似乎在发着光。

    “那是长生诀?”山坡上众人惊奇道,不解这两个人孤身过来要干甚么。

    “这是长生诀。”陈远望着坡上一群人,提气纵喝道:“我带了三页,墨歌有四页!”

    “他这是要?”几人顿生不妙之感。

    “那血阵的秘密已被我们看破!”陈远凛然喝道:“所以不要做梦了!现在你们随便下来二人也好,三人也好,来拿罢!”

    一群人耸然动容后又怦然心动,虽说他们逼陶忘机将长生诀散了,但那是有把握最后收回来,现下那阵法之秘竟然被揭破了……

    “不可能!”薛姓青面人低声喝道:“那阵法他怎么可能看破?”

    “还是有可能的。”连玉沉吟道:“如果他是维扬令主,事关生死,白玉京也许会有甚么提示……”

    七人面面相视,他们一进幻境就想找出令主,只是苦无线索,本以为屠城布阵时会出现,不想现在才跳了出来。

    “现在问题是,”君王心目光一闪,沉声道:“他们只有两个人。”

    一群人望去,除了陈远墨歌二人外,其余正道弟子正在散开来,距离极远,不管他们有甚么意图,却是决计来不及救援的。

    是一涌而下,还是出二人去挑战,还是三人?

    陈远望见他们似在商议,却不见有人下来,轻轻一笑,道:“胆小如鼠!墨道友还请先将那四页借我。”

    墨歌认真瞧着他,缓缓摇头,道:“不必。”

    确实不必,坡上群人似是商议好了,走下三人来。

    红面的连玉,混沌色的君王心,和一个白白胖胖的黄衣喇嘛。

    五人在旷野上站定,风呜呜地吹着,像是在哭。

    “连兄此番前来,身上可还有七杀令?”陈远淡淡笑道,举手招呼连玉。

    “陈兄不妨猜上一猜。”连玉红色面具下发出种既低沉又有几分激昂的笑声,似是为机会一雪前耻而兴奋。

    “何必要猜?”陈远大笑,身形震动,“待会送连兄上路时,自然知晓。”

    他这一笑,胸腹前顿时露出极大破绽来,气机呼应,对面三人正要同时出手,又猛觉不对,陈远身形中的空门赫然竟是流动的,方在此处,转瞬又到了彼处,从无半分停留。

    三人真气一聚又松,方道不好,墨歌已然出剑。

    一剑真武,直刺连玉。

    连玉被陈远话语所扰,心神微觉浮动,却不敢退,一拳轰出,劲力如山又如丝。

    君王心不死印法运转,真气最先重新聚起,抢到墨歌左侧,一掌拍下,似幻似真。

    那大喇嘛却往后退去,一双眼睛发出极盛黄光来,直盯入陈远眸中,唤起过往种种爱恨苦恋。

    这喇嘛竟是藏边布拉格宫中传人。

    道心种魔,不死幻印,变天击地,合袭而来,似是要先试图绝杀一人。

    墨歌面色平静,回剑一转,横切而下。

    君王心冷笑,恰好连玉攻到,二人合力,拳掌齐齐击在真武剑上。

    墨歌纤薄娇躯一震,脸色一白又红,神情却依然平静之极,剑光敛圆,神意绵绵,牢牢挡住这两大年青魔头。

    黄光甫射,陈远已认了出来,无它,白玉京中见过一次。

    陈远含笑望了过去,那黄光透眸直入神府,想要缠上元神,却忽然一震,被一种奇异剑意平削,登时消失了。

    那大喇嘛身形剧震,肥肉喘成一波一波,眼中透出惊骇的光来,一口血喷将出来,转身就逃,脚下一点,胖胖的身子似乎要飞起来,斜斜向着山坡飘了过去。

    陈远心中一动:这不是布拉格宫中精英传人的表现!

    眼见那大喇嘛已经窜出十余丈,陈远深吸口气,拔剑一掷,一道青光奔雷般划破长空,方出手,已到了喇嘛背后!

    大喇嘛艰难扭身一转,肥大手掌拍将过来,眼神却蓦然一暗,虽一瞬又亮,剑光已穿心而过,“夺“地一声,钉在一颗树上,直没入柄。

    陈远身随剑出,轻烟般掠了过去。

    那大喇嘛方断气化作白光,正欲散去,却成了一团血雾,蠕动着,挣扎着,凝成二枚晶莹剔透的血色令牌,落了下来。

    一枚七杀令,一枚幻武令。

    陈远越过战成一团的三人,君王心与连玉几番心惊,想要脱身冲出,拦下陈远取剑,稍一犹豫,却被墨歌展开太极剑法,牢牢困住,这少女道士嘴角虽流出血来,脸色更白,眼神却更明亮!

    山坡上众人更是大哗,事先谁能想到,布拉格宫中,大宗师八思巴亲传第二弟子,身负变天击地大法的精锐,竟挡不下此人一剑!

    魔道众人冲下,远处散开的正道弟子也各展轻功,飞掠而来,看两方距离,却要晚上将近十息。

    只三人留了下来,定慧与王归,林秋池,迎向南边。

    曲江岸边,宇文化及已经跳了下来,疾冲过来,正正对上三人。

    陈远奔出五丈,将手一招,花雾剑脱木而出,卷起七杀令飞回主人掌中。

    冰冷的七杀令一入手,陈远真气一激,已发动开来,浓郁血色笼罩周身,只露出两点漆黑眸子,反身长笑,直冲连玉!

    君王心与连玉对视一眼,面具下俱透出绝然来,真气一转,已发动了搏命心法。

    “天魔解体大|法!”

    “魔心化道诀!”

    二人肌肤隐隐裂开,泛起种淡淡血色,真气大增之下,各施拳掌,震开墨歌剑圈,将这少女道士远远抛出,被墨歌玄妙卸力一转,落下地来,微一踉跄,一口真气却是缓了缓,没能提上来,却也无畏,直盯着两人。

    二人已有决议,弃了墨歌,笼着血色,直冲陈远。

    长笑声中,陈远瞧见,毫无惧色,飞掠而来,一剑劈下,心物剑意中挟着一声轻咤:“无胆小鼠,当断不断!我为七杀令大哭!”

    连玉与君王心大怒,心中却忍不住想道:“先前一败,我是不是真的怕了?否则怎会不带七杀令,反让那废物喇嘛携了……”

    “不,这只是战略,出其不意,让他们不防而已!”连玉心中低吼,一拳轰出:“此番就……”

    君王心双掌幻易,黑白生死二气流转,疾拍迎上:“杀了你!”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朝赴广寒,定斩蟾宫枝。祝高考顺利!)